陳一鳴繼續解釋自己的感悟,“原本我的想法,是放大聯合軍的火力優勢,縮減我軍的人數優勢,刻畫我軍戰士在逆境絕境中的堅持。
但是當我重新審視自己的思路時,我發現這樣還不夠。
剛才的第二段視頻剪輯,大家想必都看過全片,過去不是沒有這么拍的,數量還不少,因為那原本就是真實的戰史。
《1951》與之相比,只占了一個堅果軍只打炮不出鏡的噱頭。
這樣就更有說服力了嗎?恐怕不見得。”
陳一鳴看向坐在左手邊的段一寧,點頭致意。
“老段的演法,給我提了一個醒。
說不定說服力不夠的原因很簡單很直接,就是我軍士兵被表現得還不夠強!”
祥瑞聽到這里終于聽懂了一點,忍不住問道。
“一鳴,怎么個強法,像神劇那樣刀槍不入嗎?”
桑老爺子沒被帶跑偏,他敏銳地把握住了陳一鳴的主旨。
“小陳,我想伱的意思是,文戲失之柔和,導致對敵爆發的時候說服力不夠。”
陳一鳴連連點頭,“桑老師總結得太到位了,戰爭片的文戲視角大多局限于我方內部,這部分太軟,會不可避免地中和掉一部分軍人自帶的野性和暴烈。
于是在表現對敵犧牲的關鍵段落,會給人以突兀的觀感,對角色的第一印象,不是秉持自身專業性從而‘蔑視死亡’,反而更像是不顧一切地‘擁抱死亡’。
前者是可以理解的,因為基于職業特性采取冒險的舉動,是人類共通的行為,區別只在于風險的大小;
而后者是難以理解的,試問日常生活中誰會動不動就跟人拼死換命呢?
而且一直延續以往創作思路的話,更大的困難在于觀眾的脫敏性,電影里的場景不得不越來越苛刻,演員的舉動越來越像是自己找死,代入感自然越來越差。”
張毅點頭附和道,“陳導說的有道理,孤注一擲的行為,其動機確實有必要深入推敲,明知山有虎的無畏,與偏向虎山行的無謂,是要嚴格區分的。”
張宇啞著嗓子問道,“陳導的意思,是不是建構人物的時候往職業軍人的方向走,強調技藝、經驗和自信?”
侯永則提出反駁,“我不同意陳導的說法,對待同志如春天般溫暖,對待敵人如寒冬一樣嚴酷無情,這是人民軍隊的傳統,兩者并重不可偏頗。
如果在電影里從頭到尾都是機器人一般的鐵血戰士,那是純粹軍事主義,從根本上違背我軍的建軍原則。”
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蕭沉聲開口,“一鳴,我理解你的追求,但不贊同大動干戈。
對于演員的表演方式,我不予置評,但我認為,既然表演是作品的一部分,就一定要契合電影整體的基調。
大家都知道,《1951》的底色很藍,拍攝手法寫實,情感鋪墊舒緩,加上視角單一,因此欠缺爆發與高朝,這是第一個違背華國觀眾習慣的點。
而劇情上,以無聲撤退為最終目標,少了戰斗勝利的宣泄,這是第二個違背。
表現方面,只有我軍戰士中槍中炮犧牲,敵軍連影子都看不見,觀眾的壓抑無從發泄,這是第三個違背。
三者疊加,一鳴,你還要繼續自我閹割嗎?把戰友情壓到次要位置,把專業性提到主要位置?
我不禁要問,就算段老師他們能把84閱兵式上的百戰老兵完美地復現出來,又能如何?
還不是一個接一個地犧牲?
我清楚地記得拍《魔都假日》時你說過的那句話,電影人是造夢師,不能只管織夢不管夢醒,觀眾離開影院時的心情,我們也要照顧到!
現在你這樣做,打算給觀眾帶去怎樣的觀后感?高興地來憋屈地走嗎?
你自己說過的話,全都忘記了嗎?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