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初,抵洛陽。
朱鲪(更始舊將,已降劉秀)夜宴密召。
大堂燈火通明,背后立一面黑旗——更始舊纛,“漢”字被拆去“又”部,只剩“氵”,像三點淚。
朱鲪舉杯:“劉君敢穿孝,某敬君膽。然洛陽非墓,若要哭,可去;若要戰,可留。”
劉恭捧出血契殘旗,單膝跪地:“更始亡,綠林未亡;將軍若容我,愿為前鋒,共擊赤眉。”
朱鲪沉默良久,擊掌。
側門開,青衣少年捧匣而出——內盛缺角玉玦,正是申屠建長樂宮血濺之物。
“玉玦還君,”朱鲪低聲道,“三月內,取赤眉一王首級來,洛陽出兵;若無,休怪某綁汝獻長安。”
劉恭指節泛白:“三月為期!”
二月初二,龍抬頭。
華陰山北麓,一輛青幰小車碾過薄雪,車角懸銅鈴,叮當作響,驚起寒鴉。
鄧晨掀簾,先跳下,回身扶下新婚妻白芷。
少女一身男裝,鹿皮靴,狐尾帽,腰間懸小藥囊,眸子亮得像兩丸浸了雪水的黑葡萄。
最后下車的是墨云風,青布道袍,背一柄松紋古劍,劍鞘用舊布纏得嚴嚴實實——怕劍光太寒,驚了關中王氣。
“再往前三十里,便是強華隱居的合爻觀。”鄧晨搓手呵霧,“劉秀當年太學同窗,他住東廂劉秀住西廂,同蓋一條被。如今十年,不知他胡子可曾拖到肚子。”
白芷笑:“劉秀同窗,你咋那么清楚。”
“當年去長安,順便去看看劉秀,所以有過一面之緣。”
白芷白了鄧晨一眼:“你只說找他敘舊,卻偏要我背《赤伏符》七卷抄本——敢情是拉我來做女書童?”
鄧晨眨眼:“夫人有所不知,強華生得丑,見美貌小娘子才肯開門。”
墨云風淡淡補刀:“也見美貌小娘子才肯泄密。”
合爻觀觀門半塌,雪埋半截殘碣,上刻“合爻”二字,被火烤得只剩“爻”字一叉,像被天雷劈斷的鹿角。
叩門三響,無人應。
鄧晨索性朗聲:“強公!太學舊友劉秀,攜十年陳釀新豐酒,來換你十年陳胡子!”
門“吱呀”自開,卻見院中雪地,一人披發赤足,正用蓍草排六十四卦,卦陣方圓三丈,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。
那人抬頭,瘦臉、黃須、碧眼,須尖果然拖到胸口,被風一吹,根根飄起,像一簇遭了霜的野韭。
“劉秀……劉文叔?”強華嗓音干澀,仿佛十年沒開口,“你怎知我十年沒剃須?哎,你,不是劉秀!”
鄧晨大笑,尚未答,強華目光已掠過他,定在白芷藥囊——囊口用赤線繡一“伏”字。
黃須猛地一抖,碧眼暴亮:“赤……赤伏?”
地室幽暗,唯燈一盞。
鄧晨一面向里走,一面悠悠地說道:“我是劉秀二姐夫鄧晨,當年去長安看劉秀,咱們見過的。”
燈焰被墨云風以掌風擋了三次,仍跳脫如豆,似也急欲窺秘。
強華捧出一只銅匣,匣蓋刻“建亥”二字——亥為天門,建亥即“人造天門”,專為藏天書。
匣內七卷竹簡,青絲編,簡面赤漆,漆上金粉畫符,符作鳥蟲篆,首卷開篇僅八字:
“赤符天火,真人易姓。”
強華手指發顫:“此卷自衡山崖洞出,當世能全讀者,唯我一人。偉卿從何得知?”
鄧晨不答,只從袖中掏出一物——也是竹簡,卻薄如韭葉,僅三寸,上寫同樣八字,字跡與匣中分毫不差。
強華碧眼幾乎瞪裂:“天……天降副本?”
鄧晨微笑,壓低聲音:“非天降,乃我妻昨夜夢中所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