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人發話,先同時解劍——
“當啷啷”一陣鐵鳴,三十余柄佩劍橫置膝前,寒光與赤符相映,冷與熱交織成一片詭異霧氣。
耿純先抬頭,額前舊疤仍泛紅,聲音沙啞卻帶笑:
“臣等已草擬即位儀注,只缺一行——吉日。”
言罷,雙手高舉木簡,簡首赫然寫定:
“六月朔日辰時,鄗城千秋亭,即位告天。”
劉秀目光掠過簡上,掠過眾臣,掠過劍林,最后落在自己左掌——
焦痕仍在,新肉初生,癢,像小龍在皮下游走。
他深吸一口氣,忽抬手,把木簡整個按下,聲音不高,卻足夠讓帳角銅燈炸出燈花:
“既如此,便依卿等——六月朔,辰時。”
一句話,三十余柄劍同時立起,劍尖指地,眾臣額頭觸地,三聲“萬歲”沖帳而出,驚散槐上早蟬。
當日午后,百里加急騎四出,皆負赤漆函,函面烙火紋,封口壓焦紅掌印。
函內一紙,寥寥數行,卻重若千鈞:
“大漢火德復興,蕭王受命于天,謹以六月朔日辰時,即位鄗城千秋亭。
愿與諸君共襄大典,同舉龍旗。
敢不至者,火符照之。”
收帖者,趙國張氏、鉅鹿耿氏、常山李氏、中山劉氏、安平崔氏……凡河北冠蓋,無一漏網。
帖出第三日,第一批回信抵達:
“臣等誓以死奉迎,愿輸糧三千斛,甲五百副,助天子登極。”
赤函堆滿行轅側廂,像一座小火山,靜靜等六月噴發。
馮異受命,總攝大典,開列清單,晝夜張榜:
1.筑壇:千秋亭南,土壇三層,上徑二十八步,象“四七”;下徑六十步,象“六甲”;層高皆九尺,象“陽九”。
2.儀仗:赤旗五千,色如朝霞;鼓車三百,聲震百里;長劍三千,柄纏朱絲。
3.祭器:銅鼎七,象七星;陶豆十二,象月辰;俎案皆以赤桑木雕龍,不施漆,存其火性。
4.告天文:強華撰,鄧晨潤色,劉秀親書,刻于玉版,字填朱砂,祭天畢,埋壇心,永鎮火德。
5.賓客:文官自掾史以上,武將自校尉以上,河北貴族自縣令以上,悉赴陪位。
榜文一出,鄗城四野,赤桑樹被伐一空,遠遠望去,如大地被剃去頭發,露出火紅的頭皮。
五月二十八夜,大典前最后三天。
劉秀獨召馮異,屏退左右,只留一盞銅燈。
燈側,攤著赤符、掌印、歷書、星圖。
“公孫,”他聲音低啞,“我若登壇,更始尚在長安,赤眉猶在關中,山東劉永、隴西隗囂、蜀中公孫述……皆稱帝號。我這一呼,是龍吟,還是眾矢之的?”
馮異對答,不慌不忙,只伸兩指,拈起星圖:
“六月朔,日出前一刻,火宿主星現于東方,光掩太白,是謂‘火奪金輝’,天象已示:火德當革白帝之殘。
人心更明——河北百萬戶,只識蕭王,不知更始;關中赤眉,替主公除更始;山東劉永,坐待主公號令。
主公登壇,非眾矢之的,乃萬矢之源;一矢出,天下響應。”
劉秀默然,良久,忽笑,笑里帶苦:“你等把我推上火盆,還嫌火小?”
馮異頓首:“火小,則可熄;火大,則燎原。主公掌印,掌的是天下之焦,非一人之灼。”
燈焰跳,劉秀掌心舊焦痕隨之跳動,像小龍呼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