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不生苔的龍鱗。
郡守之印,輕掛腰間,卻重如千鈞。
龍影漸遠,晨風攜著新歷第一縷陽光,拂過印紐,火紅一片。
建武元年六月三日,晨鼓初歇,鄗城傳舍的瓦檐還沾著夜露。
白芷一身窄袖青布裙,腰束縞帶,腳蹬軟麻履,探頭出門,手里轉著半塊黍餅,正欲往巷口熱湯鋪子去。
恰見鄧晨扶墻而入:袍角皺巴,眼窩青黑,唇色發白,像被夜風吹干的舊燈籠。
“良人!”白芷迎上去,黍餅差點掉地,“昨夜宮宴,難道灌了你一夜黃湯?”
鄧晨擺擺手,嗓子沙啞如鈍鋸:“沒宴……只兩壺酒,卻像打了一場仗。”
說罷,搖搖晃晃往房里鉆,鞋也不脫,仰面倒在榻上,眨眼鼾聲起。
白芷愣怔片刻,咕噥:“真成醉貓了?”轉身出門,卻又回頭替他掩門,窗縫里飄進一絲淡金色的日影,落在鄧晨眉心,像一枚未烙完的印。
鄧晨這一覺,直睡到日影西斜。
夢里,他又回到昨夜偏殿:空杯相擊,“叮”一聲,龍紋燈火搖晃,少年天子的笑里藏著刀鋒;忽而龍形撲面,化作巨印,沖他當頭壓下——
他大叫一聲,猛然坐起,滿背冷汗。
窗外蟬聲聒耳,像數萬小鑼齊敲,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門“吱呀”被推開,白芷端著熱藿羹進來,香氣一沖,夢境四散。
“良人,你中午連鼾帶喘,到底夢見了什么刀山火海?”
鄧晨揉額,苦笑未答,門口又晃進一人:青布道袍,背負松紋古劍,正是墨云風。
道士掃一眼房內氣息,袖手而立,似笑非笑:“夢魘纏身,功高震主?”
一句話,像錐子挑破膿包,白芷瞬間瞪圓杏眼,羹碗“當”放案頭,“真的?!”
“哎,不說了,餓了,先去吃飯!”鄧晨站起身來,連連擺手。
“良人!”白芷拉著他不讓走,撒嬌道:“說嘛,不說不讓吃飯。”
墨云風扭過頭去,假裝沒看見,也沒聽見。
“好好,真是服了你了!”鄧晨很無奈,一屁股坐下,用眼神看了看門。
墨云風會意,走了過去。
門被掩緊,窗被推開,夏風攜著遠處操練的呼喝聲,一起灌進斗室。
鄧晨倚窗,用銅匙攪羹,低聲把夜談始末倒了個干凈:
功簿一念,大司空試探,常山太守歸宿……
說到“升米恩斗米仇”,他自嘲一笑;
說到“犧牲我一個,幸福千萬家”,他眼底浮上一層霧。
白芷聽完,俏臉漲得通紅,一拍案幾,震得匙箸亂跳:
“這才剛稱帝,天下還一片亂麻,他就忙著筑籬笆?!
他二姐尸骨未寒,你為他出生入死,到頭來換一句‘郡守好啊’?!”
怒語如珠,滾得滿屋都是。
鄧晨卻搖頭,示意她低聲,才慢慢道:
“也許……我想多了。
可若我擺出‘絕無貳志’的樣子,讓他把提防的箭只射我一人,
他便不會把弓弦張滿,去瞄別人。
功臣們——耿純、馬武、馮異他們,也能松口氣。
我一人做靶,換天下安穩,值。”
白芷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連問:“你在說什么呢,打什么啞謎,說得清楚點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