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喬二爺又似乎認準了書寧一人。
“世風日下,世風日下啊!眼下,這種無賴,都敢跟我喬家齜牙了。這要是放在以前,不用多,三十年前,不,哪怕二十年前、十年前,他見了我大哥,得跪著問安!”
夜色陰沉黯淡,星月閃爍,窗口的一支樹杈,帶著新發的枝葉,化成張牙舞爪的暗影,在窗下的桌面上,左搖右閃。
書寧卻憂心忡忡地說:“不是遲的事兒,而是馬掌柜和謝掌柜那邊說,根本就沒收到貨,不能給匯款過來。”
喬二爺負責搭線,書寧負責接洽會談。
“嗐!你怕什么呀!線我都給你搭好了,你去拋個頭、露個面就行了,還像以前那樣,不是挺好么!”喬二爺責怪道,“要不是馬掌柜和謝掌柜的人半天沒動靜,我也不用找人對付姓江的小子了。”
“可人家就是說沒收到,能有什么辦法?”書寧無奈道。
他先是推開供奉神位的堂屋,跪在蒲團上,把“無量天尊”、“阿彌陀佛”、“阿門”等等,都念了一遍。
佛陀低眉微笑倒是常態,卻隱隱約約露出了一排牙齒。
至少,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再說。
“胡扯!”喬二爺當即撂下碗筷,“又不是頭一天做買賣,我給他們的藥,啥時候出過問題?”
這一番話,顯然又是奔著延續香火、傳宗接代的那一套去了。
這是夫妻二人,一直以來的分工。
“列祖列宗在上……列祖列宗在上……”他一邊雙手合十,一遍連聲祈禱,“列祖列宗在上,保佑啟民、保佑喬家平安無事……”
滿大街打聽喬二爺和紅丸,這不是給喬家“抹黑”么!
夫妻二人默默地扒拉了兩下菜飯,誰都沒有胃口再吃。
“可是,生意怎么辦?咱們的藥,可不光要到奉天,去吉林的貨,也得經過他那里。萬一他要是把所有的貨都扣下了——”
老君的額頭的暗影,擋住雙眼,嘴角勾出一抹戲謔。
話雖如此,身在名門,母憑子貴絕非毫無道理。
猛推開門,卻是“噗通”一聲跪倒在地。
現在說這些,又有什么用呢?
沒什么用,可還是忍不住要說。
“對了,書寧。”喬二爺接著吩咐道,“明天,你抽空去碼頭和倉庫那邊看看,有沒有什么可疑的人,我再去新市街東洋人那邊問問情況,想想別的貨運方法,咱們倆分頭行動。”
“咚咚咚!”
找更好、更牢靠的車廂運貨,運輸成本便水漲船高。
喬二爺覺出異樣,筷頭懸在空中,卻問:“書寧,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?”
老漢尋思了片刻,堅定地搖了搖頭:“沒有,就算說起老爺,那也都是好話,夸你在善堂捐款,籌錢翻修寺廟道觀,要說有什么不好的,頂多也就說兩句公雞樓,不,說兩句教堂的事兒。”
簡簡單單,四菜一湯,葷素搭配。
擱那偷油花呢!
喬二爺的心立馬懸到了嗓子眼兒,咽又咽不下、吐又吐不出,直卡在喉頭,進退維谷,于是連忙快步沖出堂屋。
喬二爺所信太雜,其行事作風因而顯得極其混亂,以至于反倒更像一個百無禁忌之徒。
喬二爺深吸了幾口氣,推門進屋。
“老爺,你、你聽見動靜沒?”書寧攏著被褥,擋在胸前,“院子里剛才好像有聲音。”
等到站起身時,神情卻驀地一下愣住,只覺得那一排排神佛塑像,仿佛被開了嘴角一般,全都俯下身子,沖他肆意嘲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