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此情形,江連橫竟有些恍惚,仿佛自己反倒成了個異鄉人。
馬車沿著“契丹大街”一路向北,快到江邊時,忽然朝東拐過去,沒再走多遠,就在一家飯館門口緩緩停了下來。
幾人陸續鉆出車廂,抬頭一看,見是一座西洋建筑,華商開的摩登餐館。
讓江連橫沒想到的是,臨要結算車費時,那毛子攤開手掌,竟突然說了句地道的漢語。
“老爺,小買賣,多給點吧!”
更讓江連橫沒想到的是,盛寶庫竟直接沖那毛子劈頭蓋臉一頓臭罵。
“滾癟犢子,別他媽在我眼前晃悠!”
馬車夫似乎也只會說那一句漢語,別的聽不懂,見對方沒給好臉兒,便罵罵咧咧地驅車離開了。
盛寶庫還不解恨,站在原地又朝遠去的馬車嘟囔了幾句,這才轉過身來,重新換上一副笑臉。
“來來來,江老板,大冷的天兒,咱別在外頭站著了,快請進,快請進!”
他在店門口側過身,禮讓江連橫和薛應清先行一步。
這家餐館從里到外、裝潢布局,全都是西洋風格,服務生也是身穿馬甲,手拿華俄雙語菜單。
盛寶庫和大堂經理很熟,并且早已預訂了宴席,進門哈哈一笑,打兩句招呼,說一聲“走菜”,便自顧自地帶領眾人走上樓梯,來到一間窗口面朝松花江的雅間。
幾人紛紛脫下大衣,各自落座閑話。
這一冷一熱,仿佛冰火兩重天。
江連橫和李正西頓覺皮松肉散、腫脹麻木,頭皮發癢,像有小蟲在爬,額角上的血管一跳一跳,腦漿子仿佛離了核,在顱腔里面亂晃悠。
薛應清等人盡管穿得多,可看上去卻也并不輕松。
飯桌上,只有頭刀子一人不當回事兒。
冰天雪地一路走來,他連手都沒往袖管里縮過。
等菜的工夫,眾人閑話旅途趣聞,嘬了幾口熱茶,身子骨漸漸暖和起來,便又是自己的了。
盛寶庫瞇起眼睛,笑著問:“江老板,怎么樣,哈埠這地界兒還湊合吧?”
“不錯,不錯。”江連橫由衷地點了點頭,“托盛老板的福,今兒我也算是開了眼界了。”
“嗐,別這么說呀!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,哈埠得有咱這一桌,那才能算得上是群英薈萃吶!”
眾人捧場笑了笑。
江連橫忽然感慨:“該說不說,這哈埠地面兒上的洋人是真多,整得我倒像個外國人了。”
“這才哪到哪呀!”盛寶庫一邊翻兜摸索著什么,一邊信誓旦旦地說,“江老板,不是我吹,你看著吧,往后這哈埠的洋人,只會越來越多。”
他從兜里翻出一包煙,挨個兒發給眾人,接著說:
“歐洲那邊,打得熱火朝天;毛子那邊,已經徹底亂套了。你們猜猜,這個月十六號,就那一天,光是毛子就來了多少人?”
“多少人?”眾人都有些好奇。
“一千多號人!”
盛寶庫重新坐下來,瞪著眼,撇著嘴,煞有其事地說:“這事兒說出來,連我自己都不信。一千多號人,就一天,拖家帶口全都來了,打算在哈埠落地生根,這里頭得有多大的商機,伱們想想!”
江連橫接過香煙,夾在手里,卻不由得一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