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心,我不是。”江連橫笑了笑說,“我只信仰生存主義。”
言罷,豪華辦公室內的氣氛,頓時輕松了不少。
王正南和方言也跟著冷嘲似地笑了兩聲。
江連橫確實打算幫“英美煙草公司”的華工爭取更高的薪資,但這無關于任何主義,而是純粹出于對江家自身利益的考量。
的確,江連橫暗地里是奉天省府的“總把頭兒”,省城各個工廠里的工頭兒,大半都是江家的“幫外”。
但這些年來,他早已明白了一個最粗淺的道理:純粹的暴力威脅,注定無法長久;只有永恒的利益,才能百川歸流,匯成一處。
幫會存在的意義是什么?
全在一個“幫”字!!!
十幾年前,在江連橫還很年少的時候,五叔就曾經跟他說過——無“幫”不成“會”!
無論是老洪門,還是安清幫,亦或是哥老會,天底下所有幫會在成立之初,“反清復明”也好,“替天行道”也罷,其實真正最原始的初衷,只有四個字——兄弟同心,互幫互助!
絕大多數幫會在草創初期,都是底層百姓為了免受官商欺壓,從而自發集結成社,再漸漸轉變為欺壓旁人——周而復始,永劫無間!
幫會想要發展,保護傘不能少,根基卻也不能斷。
如果江連橫只是一味地討好各大工廠老板,頻繁打壓各大把頭兒,恐怕用不了多久,江家在奉天工人協會中的影響力,便將蕩然無存。
畢竟,收了華工的“保險費”,胳膊肘子也不能總往外拐。
按關外江湖的規矩,無論是綠林胡匪,還是市井幫會,一律統稱“家里的”,既然大伙兒都是家里的,心里便總該有點分寸。
失去了在工人協會中的影響力,江家就將失去同東洋人、西洋人斡旋談判的籌碼。
自打民國八年,也即新歷1919年以后,只要不是白癡,社會各界都已經達成了一個基本共識——“叫歇”的力量不容小覷。
當然,一味站在“把頭兒”這邊,對江家來說,也沒有好處。
因此,江連橫只能力求在二者之間保持平衡。
但魏爾森沒有這方面的顧慮,他是個純粹的職業經理,腦子里想的只是幫東家節省成本,非到萬不得已,絕不向華工妥協。
思來想去,英國佬順著江連橫的思路,卻給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提議。
“江先生,我們不如這樣?給工廠里的華工每月漲一塊錢工資不是小數目,我們可以把這筆錢直接給你,你來幫我們解決,怎么樣?”
“魏經理要是愿意給我錢,那當然好了。”江連橫笑道,“不過,華工的工錢,必須得漲。”
“這有什么意義?”魏爾森有些惱火,“那些工人已經掙得不少了,真不少了!他們這是貪得無厭!能在‘英美煙草公司’工作,他們應該感到榮幸,如果是在你們華人自己的工廠里,他們只會掙得更少!”
江連橫淡淡地搖了搖頭:“那是你們要考慮的事兒,跟我沒關系。你們要是不同意,那就等著華工叫歇,到時候你們怎么處理,就更不關我的事兒了。”
聞聽此言,魏爾森氣得瞬間漲紅了臉。
可平復了片刻過后,他還是不得不放低了姿態。
“江先生,或者我們可以這樣,給華工漲的那部分錢,我們直接給你,剩下那些工頭兒,我們也會給他們秘密漲薪,但那些華工,他們別想從我們這里再多拿走一分錢,這樣總可以了吧?”
“不行!”江連橫的語氣格外生硬,“華工必須漲薪,你要么同意,要么另請高明。”
想了想,他又接著補充道:“不過,魏經理,有一點你可以放心,他們如果真叫歇了,我肯定不會在背地里給他們提供支持。其實,我本人也不想跟你們有任何過節。何況,你還認識南風。”
魏爾森伸手松了松領帶,隨即點上了一支煙,深吸了幾口過后,忽然說:“江老板,我想你應該很清楚,以‘英美煙草公司’的實力,我們完全可以直接會見奉天省府的高官要員,要想解決叫歇的事情,我們并不一定非得靠你幫忙。”
“可以啊!”江連橫不怒反笑,“魏經理,我又沒逼著你來找我,是你自己想來的,你跟我說這些干啥?”
魏爾森一時語塞,不禁轉頭看了一眼南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