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竟,碼頭經理只是聽起來風光,若是換個名稱,改叫裝運幫辦、裝運工頭、裝運把頭兒……
聽起來立馬掉了檔次,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兒。
但人在這個位置上,總免不了常年要跟幫派勢力打交道。
十里洋場的地痞流氓有求于他,自然全都虛著他,久而久之,這人就有點拎不清了。
徐懷民漸漸錯把手中的權柄,當成是自身的實力,人也愈發自視甚高,乃至時常在夜里于燈下幽幽感嘆:
唉,這十里洋場要是沒有我,不定得亂成什么樣呢——我呀,不易啊!
徐懷民既然自認可以調停幫派紛爭,當然沒把劉雁聲放在眼里。
見對方笑臉而來,他也只是懶懶地欠了下屁股,勉強握握手,旋即便自顧自拉開抽屜,從里面取出一只鼻煙壺,用小拇指抹在人中上,猛吸兩口,打了個噴嚏,一邊在那瞎忙活,一邊不正眼地開腔問話。
“聽說你想求我辦點事?”
“對對對,無事不登三寶殿,確實有事相求。”
“哦,規矩懂不懂啊?”徐懷民仰起腦袋,鼻孔朝天,撇著張嘴問。
“那當然,規矩都懂。”劉雁聲朝門口看了看,隨即轉過身,輕輕拍兩下公文包,笑呵呵地壓低了嗓音,“徐經理放心,錢都給您準備好了。”
“嗯,那就坐下來聊聊吧!”徐懷民朝斜對面的椅子揚了揚下巴。
劉雁聲俯身坐下來,打開公文包上的銅扣兒,從里面抽出一紙巴掌大小的票據,擱在辦公桌上,輕輕推了過去。
“徐經理,這是國民銀行的一萬塊匯單,請您笑納。”
徐懷民抻脖瞅了兩眼,沒拿,轉而卻抄起桌上的一本線裝書,“啪嗒”一聲丟過去,將匯單嚴嚴實實地蓋在下面。
一萬塊大洋,不少了。
如果換做是青幫弟子給的錢,甚至還有點多,徐懷民也未必敢拿。
但劉雁聲不一樣,他在青幫里可沒有師承。
而且會面之前,輪船招商局上層也沒打過招呼,說明此人沒什么背景,徐懷民便立即端起了架子。
一萬塊雖然夠數,但顯然還有進步的空間。
于是,徐懷民便把眼睛一閉,只管坐在那里,悶不吭聲。
劉雁聲見狀,連忙賠笑道:“徐經理別見怪,我們現在剛起步,等弟兄們拿下碼頭以后,頭一個月的收成,必定如數奉上,全當是給您的孝敬。”
聞言,徐懷民應聲抬起眼皮,仿佛剛才只是不小心打了個盹兒,如今回過神來,立刻換上滿臉笑容。
“哎呀,那行吧,幸虧你是遇見了我,要是換個別人你再看看,哪還有工夫聽你在這廢話呀?沒辦法,都是自找的,誰讓我這人心軟好說話呢!”
“是是是,徐經理一看就是心慈面善的人。”
“唉,人善被人欺,馬善被人騎。好啦好啦,不說這些了。”徐懷民大度地擺了擺手,接著又問,“對了,你們到底相中哪個碼頭了?”
徐懷民不僅不知道劉雁聲想要哪個碼頭,甚至就連對方到底是什么幫派也不得而知,因為他根本就不關心這件事兒。
對他而言,碼頭歸屬于任何幫派都無所謂。
最重要的是,他能從中拿到多少好處。
在這個位置上,碼頭每次易主,都能刮到不少油水,因此自然希望幫派間紛爭不斷,越是朝秦暮楚,越是有利可圖。
然而,當他聽見對方的要求時,卻還是不由得愣了一下。
“我們想要十六鋪沿岸,靠近董家渡那三座碼頭。”劉雁聲淡淡地說。
“那三座碼頭?金源碼頭?”徐懷民立時皺起眉頭,眼珠一轉,喃喃自語道,“那可是樓靜遠的地盤吶!”
“對,我們要的就是樓靜遠的地盤。”
“嘶——”
徐懷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劉雁聲,試探著問:“你們知道人家樓靜遠是什么背景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