閘北火車站,月臺西側盡頭,三兩百米開外。
鐵道不遠處,勁風吹過,低矮的灌木叢“沙沙”作響,左搖右擺間,浮現出一張惶恐不安的臉。
闖虎立馬蹲下身子,將自己隱藏在灌木的陰影里,輕輕撥開枝丫,朝月臺的方向抻脖張望。
他身板兒最小,跑得最快,又穿著一襲夜行衣,槍聲一響,溜之大吉,竟連刺客都沒太注意。
遠處的月臺上,槍戰仍在繼續,但很快,車站內便瞬間陷入一片漆黑。
闖虎看不清對面的狀況,只知道有人在拼命叫嚷,然后是步槍的聲音,似乎有老柴趕了過來。
緊接著,就見夜色下的槍焰穿過鐵道,漸漸朝南遠去,奔向公共租界。
直至此刻,闖虎才癱坐在地上,總算松了口氣。
可僅僅過了半秒鐘,他便又猛地直起身子,如夢初醒似地左右看了看,臉色蒼白,茫然自語道:“嘶,不對啊,我……我怎么跑了?”
方才的形勢太過突然,他根本來不及多想,完全是出于本能,下意識地倉皇逃命。
而且,他想當然地認為,大家都應該逃命才對。
可眼下才恍然大悟,若是江連橫等人沒有反擊,他其實根本沒有跑路的機會。
“壞了,這……這我不成叛徒了么!”
震驚、錯愕、難以置信、接受現實……
闖虎心急如焚,連忙從懷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,朝指尖啐了兩口,哆里哆嗦地翻開扉頁,竟然是他自己謄寫的一冊《江家律規》。
“這得是什么懲罰呀?”他一邊翻頁,一邊自顧自地念叨。
雖說車站附近的鐵道兩旁有路燈照映,但光線畢竟太暗,闖虎揉了揉眼睛,鼻尖兒幾乎貼在了紙面上,這才終于找到了相應的第五條家規。
“臨陣脫逃,棄兄弟于不顧者……三刀六洞,萬箭穿心……”
闖虎“嗝嘍”一聲,差點兒沒當場背過氣去,急忙合上小冊子,擦了擦額角上滲出的冷汗。
“完了完了完了,這回真完犢子了!”興之所至,先扇自己一嘴巴,愧疚道,“完蛋的貨,你說你跑什么呀!”
他雖然從不自詡為好漢,但也知道什么叫寒磣,并不想做貪生怕死之輩,如今身心不一,便有點兒臊得慌,抬不起頭,總打算想辦法找補回來。
可是,江家罰人的手段,他就算沒經過、沒見過,那也絕對聽說過。
闖虎心里有點犯怵,可眼下若是一走了之,奉天肯定是回不去了,以后也只能隱姓埋名,茍且偷生。
何況,以目前的形勢來看,光靠他自己一人,能不能逃離滬上都還兩說。
刺客顯然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底細,而闖虎又是其中最具特點的一個,無論是去火車站,還是去碼頭,其實都不安全——落單必死,只有團結余眾,才有希望安然離開滬上。
正思量著,夜空突然雷電交加,下起了瓢潑大雨。
闖虎咬緊牙關,把心一橫,趁著月臺慌亂的時候,急忙站起身,冒雨飛奔了出去。
他本想循著槍聲的方向,直接追過去,卻又猛然想起那邊剛有老柴經過,便沒敢冒險,而是繞了個遠路,亦步亦趨地潛入公共租界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