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國硯的聲音不大,整座聯莊會卻立時靜了下來。
眾人面面相覷,都有些恍惚,疑心自己聽錯了,更不知該說點什么來緩和眼前的尷尬。
漸漸地,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笑,聲音很輕,卻如銀針那般刺破耳膜。
小青錯愕,新年惱火,海潮山自然也是黑下一張臉。
不過,父親的心思難免更為復雜,自家姑娘的臉面雖然丟了,卻也未嘗不是懸崖勒馬,免于身陷爾虞我詐的江湖泥潭。
海家老二、老三的反應最激烈,別看平時成天催促小青出嫁,如今眼見著妹妹受了欺辱,立馬邁步上前,破口就罵:
“喂,姓趙的,你他媽啥意思?不想娶,你在這勾搭什么,兜里有倆錢兒就了不起了?”
趙國硯啞然無話。
其實,從始至終,他只是跟小青多說了幾句,既無非禮之言,也無輕佻承諾,更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,這在民風漸開的城里,實在算不得什么,沒有人會以此認作私定終身;但在這邊陲僻壤的鄉下,哪怕多看姑娘幾眼,都要遭受諸多非議和揣測。
失控,也就成了必然。
海家哥倆兒仍舊罵罵咧咧地質問道:“喂,姓趙的,問你話呢!你他媽聾了,還是啞巴了?”
“老二老三!”海潮山突然叫住兩個兒子,“行了,回來吧!”
“爹,這小子他媽的——”
“回來!”海潮山又喝一聲。
不知怎么,當爹的心里忽然感到如釋重負。
畢竟,他從最開始就不太贊同這樁婚事。
江家干的是什么營生,海潮山再清楚不過了,正因為清楚,又怎么會舍得把姑娘嫁給這樣的人家,要不是小青一再堅持,甚至把死去的老娘搬出來,他這個當爹的原本就沒打算同意這門親事。
此時此刻,海潮山只想護著閨女,盡快脫離眼前這場鬧劇,于是便轉過身,沖圍觀的鄉親大喊:
“看什么看,我姑娘的事兒,用不著你們操心,散了散了!”
話雖如此,圍觀的看客卻沒人想走。
退婚可比成親有意思多了,誰都舍不得這份熱鬧,海家父子嚷得越兇,大伙兒議論的氛圍也就越發高漲。
見此情形,就連打手出身的楊剌子都看不下去了,立馬湊過來,好言勸道:“硯哥,鄉親們都在這呢,你別讓姑娘下不來臺呀!再者說,就算你真不愿意,等咱走遠點,再把姑娘送回來不就得了,何必整成這樣兒?”
趙國硯搖了搖頭,低聲嘟囔著:“現在接走,就送不回來了。”
有道是:人言可畏!
只要今天他敢把小青接走,不用多遠,哪怕只走出二里地,這在村民的眼中,海家的姑娘就已經嫁出去了。
半路再把人送回來,那就輕賤了,是二婚,是破鞋,說是完璧歸趙,恐怕也沒人會信。
兩害相權取其輕,只有當著父老鄉親的面,回絕了這樁婚事,姑娘在村民眼中才算得上是守身如玉。
楊剌子和二麻也不知該說什么了。
小青依然怔在原地,大哥過來勸她回家,她掙脫著不肯走,眼睛惡狠狠地瞪著趙國硯,等一個說法。
雙方僵持不下,江連橫見狀,終于走了過來。
“咋回事兒?”
江連橫背對著聯莊會大門,立在趙國硯身邊,并不看他,只是不耐煩地問:“早干啥去了?”
趙國硯嘆了口氣,卻說:“東家,我不是一直都在跟你們說別鬧,別起哄么?”
是啊,從始至終,趙國硯都很反感弟兄們參與其中,攛掇撮合,但是沒人在意,大伙兒只當他是光棍兒犯怵,不敢開口,這才在其身后推了他一把。
江連橫等人上門提親,他也被蒙在鼓里,直到當天深夜,他才從二麻口中得到了確切消息。
彼時彼刻,為時已晚,就算趙國硯跟弟兄們開誠布公,這樁婚事也沒法悔改。
昨天上門提親,今天上門退婚,無緣無故,朝令夕改,尋常百姓也沒這么干的,何況是江家出頭提起的婚事?
江連橫不會同意。
趙國硯能想到的唯一辦法,就是親自去找小青,說明緣由,讓姑娘鬧一鬧,就說沒看上他,寧死不嫁。
如此一來,他再提議作罷,江連橫也算有個臺階兒,文過飾非,美化美化,還能博一個不仗勢欺人的名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