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張派來的使者姓孔,是衛隊旅一連連長,平時負責在大帥府把守二門,軍銜兒雖然不高,但頗受老帥信任。
此人講武堂畢業,年紀也不算大,尚且未滿三十,形容硬朗,舉止瀟灑,一身軍裝板板正正,腳踩高筒皮靴步履輕盈,剛走進院門,就如眾星捧月般受到了江家的熱情接待。
江連橫身為當家之主,自然迎在最前面,趕忙拱手施禮道:“孔長官,不知道您要過來,有失遠迎,還望多多擔待!”
孔連長忙說:“江老板客氣了,總司令派我過來慰問,順便看看您這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。”
“不敢當,不敢當,現在前線交戰,我這點家事,怎么敢驚動大帥呢?”
“誒,江老板,您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!”
孔連長忽然轉頭看向院子里的一眾來賓,有模有樣地學道:“總司令今早起來翻報紙,正巧看見江老板刊登的訃聞,還在辦公室里念叨呢,說小江這小子,家里辦事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,怕我隨不起他家的份子還是咋地?”
眾人聞言,連忙笑了笑,說:“大帥還是那么風趣!”
孔連長卻話鋒一轉,接著又道:“退一步講,江老板是省城的納稅大戶,這些年也沒少為咱們奉天商界做貢獻,總司令體察民情,有功則賞,有過則罰,官民和諧,咱們東三省才能興旺繁榮啊!”
于公于私,幾句話的功夫,不僅把張大帥的意思傳達到位,而且說得合情合理,任誰都挑不出毛病。
眾賓客隨即附和道:“大帥勞心戮力,為咱奉天百姓操碎了心,可得千萬保重身體呀!”
江連橫也說:“多謝大帥掛念!東風,快請孔長官去屋里坐坐!”
“別呀!”孔連長忙說,“天大地大,逝者為尊,我既然來了,不管怎么說,也得給老太太上柱香才行!”
江家眾人連忙道謝:“也好,那就有勞孔長官了。”
說著,就轉身直奔靈堂而去,留下門口的一眾來賓嘖嘖稱嘆。
“瞧見沒有,還得是咱東家,換誰能有這么大的面子,讓大帥府都派人過來吊唁?”
“哎呀,我今天算是來對了,東家還是那個東家,哨子李和老竇算個屁呀,全他媽白給!”
“哥幾個抓緊出力吧,再晚就不值錢了!”
靈堂內,孔連長行軍禮吊唁,江連橫攜一眾妻眷還禮。
雙方禮畢,正巧趕上了飯點兒。
江連橫當即提議道:“孔長官,來都來了,那就多坐一會兒,在這喝點酒暖和暖和再回去吧!”
孔連長的回答倒也爽快,忙點點頭說:“好啊,那我就不跟您推辭了,事先聲明,我這可是奉公飲酒啊!”
江連橫趕忙陪笑道:“哪里的話,快請上座。”
孔連長顯然并非是自作主張,他既然是奉命來的,那就不可能只是為了給江家抬身價、撐場面。
要知道,位高者來,敬送花圈挽聯表明了一重關系,留下來坐席則又表明對這重關系的重視程度,絕非突發奇想才做出的決定,大家也由此看出來了,老張并不只是做做表面功夫,而是在向眾人聲明,江連橫的所作所為,已經得到了官府的默認。
開擺筵席,百十來號人逐次落座。
僧道尼姑,角落里用了齋飯;吹鼓樂班,也終于得了片刻清閑;來賓又分親疏遠近、長幼尊卑,陸續上桌飲酒;就連門外頭的棚行伙計、護院保鏢、巡街老柴,也都分了煙抽,三五成群地等著流水席面兒。
正當中的大圓桌,自然是留給主家和貴賓享用。
趙國硯、王正南、李正西和海新年,則是游走于各處散桌,替江連橫招待賓客。
三杯溫酒下肚,人漸漸暖和起來,交談聲也隨之逐漸繁密。
孔連長端著酒杯,卻并不下酒,看樣子似乎是有話要講,醞釀了片刻,才說:“諸位,人生無常,世間苦楚莫過于生死離別,老太太駕鶴西歸,尸骨未寒,江老板又在悲痛之中,有些話,本不該在這種場合下明說,可現如今奉天危急,我又不得不說,只能希望江老板不要見怪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