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那片無邊無際的,連“黑”這個概念都沒有的虛無,瞬間,就碎了。
取而代之的。
是光。
是溫暖的,帶著點兒昏黃色的,太陽光。
還有風。
輕輕的,吹在臉上,癢癢的,帶著一股子,泥土和花草的,香味兒。
還有聲。
有嘰嘰喳喳的,鳥叫聲。
有“嗡嗡”的,蜜蜂采蜜的聲。
還有不遠處,傳來的,孩子們嬉笑打鬧的,吵嚷聲。
視覺,聽覺,嗅覺,觸覺……
所有被那九頭蛇奪走的東西,在這一瞬間,全都回來了!
禮鐵祝貪婪地呼吸著,感受著。
他覺著,自個兒就像個剛從牢里放出來的犯人,看啥都親切,聞啥都香。
他低頭看了看自個兒的手。
還在。
他又摸了摸自個兒的臉。
熱乎的。
他咧開大嘴,想笑,可那笑,比哭還難看。
緩了好半天,他才顧得上,打量自個兒現在在的這個地方。
這是一個,再普通不過的,農家小院。
院子不大,收拾得干干凈凈。
東邊墻根兒底下,種著幾架子黃瓜,翠綠的葉子底下,頂著黃花兒的黃瓜紐,水靈靈的。
西邊,是一棵老槐樹,樹冠跟把大傘似的,把大半個院子都給遮住了。
樹底下,擺著一張小小的,石桌,還有兩個石凳。
禮鐵祝的眼神,一下子,就定住了。
他看見了蜜二爺。
不。
那不是他認識的那個,干瘦的,滿臉褶子的,眼神里頭總是帶著點兒狡黠和滄桑的,蜜二爺。
石桌旁邊坐著的那個,是個年輕人。
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兒。
穿著身洗得發白的,藍布褂子,頭發烏黑,臉上,沒有一根皺紋。
他的眼神,亮晶晶的,充滿了笑意。
那是一種,從骨子里頭透出來的,滿足和幸福。
他手里頭,沒拿著那個標志性的,煙袋鍋。
他拿著一把蒲扇,正一下一下地,給他對面的人,扇著風。
他的對面。
坐著一個女人。
女人穿著件碎花的小襖,梳著兩條大辮子,長得,不算多漂亮,但是,很耐看。
她的眼睛,彎彎的,像月牙兒。
她正低著頭,手里頭納著鞋底。
陽光透過槐樹葉子的縫隙,灑在她身上,給她鍍上了一層,金色的光暈。
歲月靜好。
禮鐵祝的腦子里,就蹦出來這么個詞兒。
他現在,總算明白,為啥二爺不愿意回來了。
換成是他。
他可能,也不想回那個,連光都沒有的,鬼地方。
院子里頭那倆人,好像沒看見他這個,憑空冒出來的大活人。
他們還在那兒,說著話。
“他爹,今兒晌午,給你做打鹵面吃,行不?”
女人抬起頭,看著年輕的蜜二爺,笑著問。
“行啊,你做啥都好吃。”
蜜二爺也樂呵呵地回道,手里的蒲扇,搖得更勤快了。
“就你嘴甜。”
女人嗔怪地白了他一眼,那眼神里頭,全是蜜。
禮鐵祝在旁邊看著,渾身都起雞皮疙瘩。
太膩歪了。
比那毒火飛龍用東北菜造的幻術,還他媽的膩歪。
他清了清嗓子,想插句話。
“那個……二爺?”
沒人理他。
那倆人,繼續在那兒,你儂我儂。
禮鐵祝這才反應過來。
這是二爺的夢。
他自個兒,就是個看戲的。
那咋整?
禮鐵祝急得抓耳撓腮。
他總不能沖上去,把那桌子給掀了吧?
那也太不是人了。
就在他沒轍的時候。
他眼角的余光,突然瞥見了屋檐底下,掛著的一個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