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鐵祝在心中咆哮出的那句“得勁兒”,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。
那不是什么高深的哲理。
那只是一個莊稼漢在辛苦一天后,喝下一碗熱湯時的舒坦。
那是一個鐵匠在千錘百煉后,看著手中成型鐵器時的滿足。
那是一種最樸素、最頑固、最不講道理的,對“活著”本身的肯定。
然而,對面的銀卡,顯然不吃這一套。
她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。
面對禮鐵祝重新燃起的、如同野火般的斗志,她只是那么靜靜地站著,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銀色雕像。
然后,她輕輕地、優雅地,抬起了自己的右手。
沒有驚天動地的法術前兆。
沒有毀天滅地的能量匯聚。
她就那么隨意地,對著禮鐵祝和商大灰的方向,輕輕一揮。
像是在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。
沒有聲音。
沒有光芒。
沒有任何可以被感官捕捉到的東西。
一股無形、無質、無法描述的力量,瞬間籠罩了整個廣場,將禮鐵祝和商大灰包裹其中。
禮鐵祝渾身猛地一僵。
這股力量沒有帶來任何疼痛,沒有帶來任何物理上的傷害。
它像一滴墨,滴入了一杯清水。
它直接作用于他們的“意義感”。
一瞬間,禮鐵祝感覺自己腦子里那根名為“奔頭”的弦,被一只冰冷的手,無情地剪斷了。
“活下去”。
這個念頭還在。
但為什么呢?
為了什么要活下去?
日復一日地吃飯、睡覺、戰斗,然后呢?
“救同伴”。
這個念頭也還在。
可他開始懷疑,自己真的能救他們嗎?
就算救出來了,他們就能永遠幸福快樂嗎?
他們還會遇到新的痛苦,新的磨難,最終還是會走向死亡。
那自己現在拼死拼活,又有什么價值?
“復仇”。
這個念頭變得最是可笑。
向誰復仇?
金卡嗎?他已經死了,變成了一個可悲的執念。
銀卡嗎?她根本就不在乎,你的仇恨對她而言,連空氣都算不上。
他腦海中,關于同伴們的一張張面孔開始閃現。
商大灰的憨厚,沈狐的倔強,井星的睿智,姜白龍的瀟灑……
這些曾經支撐著他、溫暖著他的記憶,此刻卻在快速地褪色。
它們不再是珍貴的情感連接,而變成了一串串冰冷的、可以被科學解釋的化學反應。
所謂的兄弟情義,不過是多巴胺的分泌。
所謂的責任感,不過是社會性的驅使。
一切的一切,都被剝離了那層名為“情感”的外衣,露出了其下冰冷、空洞、毫無意義的本質。
他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,是否值得。
是否真的有意義。
他手中的【克制之刃】符文,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。
那股由無數駁雜欲望匯聚而成的“人間煙火”之力,在這純粹的“虛無”面前,仿佛一個笑話。
他甚至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。
也許……銀卡才是對的。
也許,徹底的空無,才是最終的解脫。
旁邊的商大灰,情況比他還要糟糕。
他那簡單的腦子里,裝不下那么多復雜的哲學思辨。
所以,這股“虛無之毒”,用最直接、最殘忍的方式,摧毀了他。
他手中的開山神斧“哐當”一聲,再次掉落在地。
他低頭,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。
那雙曾經劈開頑石、開墾荒地、建造木屋、創造出希望的手,此刻在他眼中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。
為什么要創造?
創造出來的東西,總有一天會腐朽,會消失。
他甚至開始忘記,自己為什么要“吃”。
之前在“窮道”里,那個烤熟的土豆帶來的極致幸福感,此刻在他的記憶里,變得模糊而遙遠。
那份滾燙的、帶著焦香的、讓他熱淚盈眶的“得勁兒”,被徹底抹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