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一個大老爺們兒,喝點湯就飽了,不餓。”他拍著自己空癟的肚子,吹著牛逼,“再說了,這面的精華,全在湯里。你是不懂。”
商燕燕那時候就罵他:“你懂個屁!你就是個棒槌!”
他也不生氣,就嘿嘿地笑,露出一口大白牙,從兜里掏出那把不離身的小木梳,對著窗戶玻璃上模糊的人影,一下一下,認真地梳著他那引以為傲的油頭。
“媳婦兒,你等著。”他一邊梳,一邊說,“等哥以后發達了,天天讓你吃龍蝦鮑魚!康帥傅?狗都不吃!”
“到時候,我買個大房子,帶花園,帶游泳池的那種。你啥也不用干,就在家數錢,數到手抽筋。”
“我再給你買個車,紅色的,法拉利!到時候你開著,我坐副駕,咱們去兜風,氣死那幫看不起咱的癟犢子!”
商燕燕就在旁邊,一邊吃著面,一邊聽他吹牛。
心里,卻比吃了蜜還甜。
她想起他愛喝酒。
那時候沒錢,喝的都是十塊錢三瓶的“老村長”。
一喝多,就犯渾。
不是抱著她的大腿,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單位領導不是人,就是指著電視里的男明星,一臉不屑地問:“媳婦兒,你說,我跟他,誰帥?”
非要商燕燕昧著良心,說他帥過吳彥祖,俊過金城武,他才心滿意足地睡去。
第二天醒了,斷片兒了,啥也不記得。
商燕燕要是提起這事兒,他還死不承認,梗著脖子犟嘴。
“胡說!我,姜白龍,玉樹臨風,風流倜儻,怎么可能干出那么掉價的事兒?你這是污蔑!對我純潔人格的污蔑!”
那個時候,商燕燕還在醫院當護士,三班倒,累得像條狗。
但不管她上早班還是夜班,出門前,姜白龍總會給她準備好一切。
早飯,永遠是熱乎的。
有時候是樓下買的豆漿油條,有時候是他自己笨手笨腳煎的,一面焦黑一面流黃的雞蛋。
他會把她的護士鞋,用鞋油擦得锃光瓦亮,亮得能照出人影。
他會把她的水杯灌滿溫水,里面放兩片他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聽來的,據說能美容養顏的檸檬片。
他嘴上從來不說那些肉麻的情話,但總愛念叨一句話。
“咱東北爺們兒,娶媳婦兒,那就得當姑娘養。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。”
“啥是爺們兒?爺們兒就是天,得給自己的女人,撐起一片沒有風雨的天。不然,你算個什么爺們兒?”
他就是這么說的,也是這么做的。
商燕燕有一次,夜班連著做了三臺大手術,回家累得癱倒,晚上就做了噩夢。
夢里全是血,全是支離破碎的身體,還有一個看不清臉的病人,死死抓著她的手,說“還我命來”。
她尖叫著醒來,渾身都是冷汗。
姜白龍被她嚇醒了,二話不說,就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。
他的懷抱,很溫暖,帶著一股煙草和廉價洗衣粉混合的味道,卻讓她無比安心。
他一下一下,輕輕拍著她的背,嘴里哼著跑調跑到西伯利亞的歌。
“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來這里……”
“我問燕子你為啥來,燕子說……”
他哼著哼著,自己都笑場了。
“操,這歌咋唱來著?忘了。”
商燕燕被他逗笑了,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她把頭埋在他懷里,哭得像個孩子。
他就那么一直抱著她,直到她重新睡著。
從那天起,只要商燕燕上夜班,不管多晚,姜白龍都會坐在客廳里等她。
等她回來,給她一個擁抱,然后才去睡覺。
他說:“沒事兒,哥火力壯,不怕熬。你一個人走夜路,哥不放心。”
商燕燕看著手里的酒瓶,那些塵封的,被她刻意鎖在心底的畫面,一幕一幕,像是昨天才發生過一樣。
她以為,那些畫面,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褪色,會變得模糊。
可現在她才發現,沒有。
它們就像最頂級的工匠,用最鋒利的刻刀,一筆一劃,深深地,刻在了她的靈魂上。
每一個細節,都清晰得……讓人心碎。
她舉起酒瓶,對著天上那顆明亮的“天龍座”,輕輕晃了晃。
“姜白龍,你個王八蛋……”
“你不是說,要給我撐起一片天嗎?”
“怎么天還沒塌,你這個撐天的人,自己先沒了?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