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玉坐在偏廳的炭盆旁,一壺燒酒,一碟冷掉的醬牛肉。他沒有像從前那樣拍案怒罵,也沒有摔杯砸碗,只是沉默地倒酒,一杯接一杯地喝。
炭火噼啪,映得他半邊臉發紅,另外半邊卻隱在陰影里。他的胡須已經花白,眼角的皺紋深如刀刻,可那雙眼睛卻比年輕時更加銳利——只是不再有當年的狂傲,只剩下一種近乎冰冷的清醒。
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,低聲道:“國公爺,廚房問……年夜飯還按舊例準備嗎?“
藍玉沒抬頭,只是盯著酒杯,半晌才嗤笑一聲:“舊例?三百人的宴席?現在府里還剩幾個活人?還會有多少人來吃我這涼國公府的晚宴?“
管家不敢接話。自打藍玉被削爵革職,府上的親兵被調走大半,幕僚散盡,連廚子都跑了一半。如今偌大的國公府,除了幾個跟了藍玉幾十年的老家奴,幾乎沒人愿意留下。
“隨便弄點吧。“藍玉擺擺手,“燉鍋羊肉,蒸條魚,再燙壺酒。“
管家剛要退下,藍玉忽然又叫住他:“老趙。“
“國公爺還有什么吩咐?“
“依舊給我做三百人的宴席,活人不來,那就給我那些死去的弟兄、義子吃!”
“快去!”
“是是,老奴這就去辦!”
窗外隱約傳來遠處街巷的爆竹聲,孩童的嬉鬧聲,還有不知哪戶人家宴客時的劃拳聲。藍玉聽著,忽然想起去年今日——他還在軍中大帳,和麾下將領痛飲,酒酣耳熱時,他拍案而起,高喊“大丈夫當提三尺劍,立不世之功“,滿帳將士齊聲應和,聲震屋瓦。
而現在,他連個能喝酒的人都沒有。
他伸手摸了摸腰側——那里原本該懸著他的佩劍,可如今空空如也。太上皇革他職時,連他的將印和御賜寶劍一并收了回去。
“呵……“藍玉冷笑一聲,又灌了一杯酒。
若是從前,此刻的藍玉早該暴怒。他會踹翻桌案,痛罵忘恩負義的同僚,甚至提刀上馬,沖進皇宮討個說法。可現在的他,只是安靜地坐著,連呼吸都平穩得可怕。
——因為他終于看清了很多事。
他看清了那些曾經鞍前馬后的“兄弟“,如今一個個避他如避瘟神;看清了那些他曾以為牢不可破的權勢,原來不過是皇帝一句話就能剝奪的東西;看清了自己半生征戰,最后竟落得個“驕縱跋扈“的罪名。
最讓他清醒的是——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恨朱元璋。
是的,不恨。
若是幾年前,他一定會咬牙切齒地咒罵太上皇“鳥盡弓藏“。可現在,他只是冷冷地想:換做是我,大概也會這么做吧。
一個功高震主的武將,一個結黨營私的權臣,一個連皇帝都敢頂撞的狂徒——這樣的人,哪個帝王能容?
“哈……“藍玉忽然低笑出聲,搖了搖頭,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。
“歐陽倫!”
一想到這三個字,藍雨面容都猙獰起來,“若沒有你歐陽倫,我藍玉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!”
“老天爺,你既然讓我藍玉崛起,又為何安排一個歐陽倫出現啊!”
用杯子喝不爽,藍玉直接提起酒壺喝起來。
就在他以為這個年夜注定無人登門時,府門忽然被叩響。
老管家急匆匆跑來:“國公爺,有人求見!“
藍玉眉頭一皺:“誰?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