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揚再飲一杯酒,緩緩吟道:
“嫩籜香苞初出林,永寧論價重如金!皇都陸海應無數,忍剪凌云一寸心!”
李商隱有凌云之才,卻為當權者所憎,以致宦途坎坷,有志難申,故以筍以喻。
皇都就是指京城,海為萬物所出,陸海意為物產富饒,有如陸上之海。
所以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:在繁華的京城里,珍貴食材無所不有,數之不盡!你們如何忍心為了吃筍,非要剪掉竹筍之尖?這剪掉的不是筍尖,而是竹筍要凌上云霄一寸的雄心壯志啊!
謝星涵原本只是靜靜聽著,可聽到最后一句時,卻仿若被一道驚雷直直地劈入心間!
這首詩表面上說是詠筍,但其實說的不也是他自己嗎?
才高八斗,卻飄零荊州。瑯琊貴姓,卻淪落為郡學子。
表面戲謔不羈,可心中常存深沉意;看似優游煙火,腹內卻總是潛藏憂思心。
他到底在擔憂什么?到底在思慮什么?
皇都陸海應無數,忍剪凌云一寸心。
謝星涵怔怔地看著王揚,思緒起伏,久久不能平定,心中暗暗發誓:不管是誰在阻礙他,誰在為難他,她一定要盡自己所能,守護他這“凌云一寸之心”!
在謝星涵陷入心情激蕩的同時,王揚也沉浸在感慨之中。感慨李商隱的不得志,感慨他如此高才卻坎坷終身,感慨他有“回天地”之志而終不可得,感慨他徒有熱血忠貞,卻報國無門。可嘆當涂者無能,但凌壓整人,手段卻高;后進者無恥,然獻媚捧踩,技藝不凡。尸位交爭利,英才沉下僚。長此以往,則年輕一代,再無胸襟抱負,亦無家國情懷。將登太行雪滿山,欲渡黃河冰塞川。揚才露己非溫柔敦厚,揮斥方遒屬多管閑事,指點江山是好唱大言,一騎破陣乃輕浮竟躁!是故萎軟詭脆之言盈耳,偉岸峻拔之行罕見!此誠可為痛哭流涕者也!
謝星涵不知王揚是悲李商隱,見他面有戚色,心中憐惜之意大起,立刻轉移他的注意力,掀開最后一個食盒說道:“來來來,看這里,這第四道菜是甜食,你猜猜這叫什么名兒?”
王揚看著盤中縷縷細絲相互纏繞,似乎有點龍須糖的樣子。只不過這些絲線都是紅色的,半淹在白中泛黃的糖粉中。紅白相映,煞是好看。
他不是那種沉湎于悲傷的人,更不愿意把傷感情緒帶給謝星涵,所以馬上將思緒收回,
笑道:“甜食好,我正想吃甜食。這個是龍須糖嗎?”
王揚以為自己笑得自然,卻不知這笑容映在謝星涵眼中,更覺心疼。
謝星涵柔聲道:“你說對了‘龍須’兩個字,這叫‘白雪紅玉龍須卷’,你猜猜看,這里須有多少?”
“這上哪猜去?”
“猜一個嘛!猜不對的話,作詩要增加難度哦!”
謝星涵巧笑倩兮,王揚抵擋不住,便道:“那就三百六十一根吧。”
謝星涵奇道:“為什么猜這個數?”
“因為就是個數啊,不信你數。”
謝星涵略微一怔,頓時猜到王揚用意,笑道:“你猜錯了!要是別的題目,你出這招,說不定真管用!但這道菜有一個特色,就是龍須一根,演化千端。所以從頭到尾都只有一根須而已。”
“一根須?!”王揚有些驚詫。能把一根絲纏繞得如此繁復還不折斷,這有點厲害啊!
“是啊!”
“佩服佩服,謝娘子果然不凡!”
謝星涵笑笑沒有接話。
王揚察覺謝星涵笑得有些心虛,懷疑道:“你不會在蒙我吧!什么‘一根龍須演化千端’,你有這么高的廚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