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長瑜看向劉超之,使了個眼色。
劉超之開口:
“王爺,末將也以為王揚該殺。末將駐扎在新興郡,連末將手下的小尉都聽說王揚做的錦緞生意很大。太惹人眼了。”
巴東王眉頭緊蹙,目光直直地盯著地上一處,喃喃道:“佳人難再得......”
李敬軒有一種感覺,雖然巴東王聽了他和其他人的幾番爭論之后,才開口說殺臺使,但其實殺臺使的決心很快就下好了。現在殺一個王揚,卻彷佛比殺臺使還難以決斷。
他上前道:“王爺,王揚雖有才學,但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如果他早投王爺幾年,王爺或許可以緩緩收服,使其歸心。只是現在沒有時間了。再者,當初把錦緞生意交給他的時候,這個人就已經是死人了。”
巴東王低頭不語。
李敬軒又道:
“王爺也不必過于遺憾。王揚經史學問雖佳,如若治天下,可用此人以極名器,彰宏遠;然若取天下,這樣的人,用處不大。說句略輕狂的話,玩經弄藝,玄談聯句,敬軒自愧不如;但若論起兵略權變,坐運籌策,形機之勢,經緯治道,上觀天文以察時變,下觀地理以撫山川......”
李敬軒說到這兒輕輕一笑:“王揚在我眼中,不過小兒一般。”
巴東王抬頭,看向李敬軒。
李敬軒心中一驚,他本以為這又是一次加深王爺印象的機會,可他在王爺臉上,看到了一絲厭惡。
巴東王不是不信李敬軒的話。李敬軒的才能他是知道的。以親疏論,李敬軒才是自己的人;以效用論,李敬軒的用處也更大。而這番話說的也確實有道理,若是坐天下,那王揚是很有用武之地的。可若取天下,五個王揚恐怕也比不上一個李敬軒。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,聽到李敬軒貶抑王揚,便沒來由地厭惡。
巴東王沉默著,目光落到刀鞘上。想著那日與王揚打賭的情形,手掌撫上刀柄,拇指一推,刀刃滑出一寸,然后松手,任由刀刃緩緩滑回鞘中。緊接著,他的拇指再次發力,刀刃又被推了出來,如此反復
出刀,入鞘。
入鞘,出刀。
座中看著巴東王,無人再說話。只有刀鞘聲在寂靜的屋內回蕩
良久,孔長瑜站起:“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王爺不愿做魚肉,愿做刀俎。然刀俎無情,需以血祭。王揚必殺!”
“臣附議!”
“臣附議!”
“下官附議!”
“末將附議!”
除了馮全祖,所有人都站起附議。
巴東王出刀入鞘的速度越來越快,突然錚的一聲,巴東王拔出刀來,往地上一扔,不耐煩道:“殺吧殺吧!”
然后嚯的一下站起,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,一腳踢翻了桌案,低吼道:
“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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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巴東王所謂“君臣一場”不是僭越言論,而是當時的“君臣”一詞并非只限于天子與臣屬之間,在府署的長官與僚屬間,也存在君臣關系。趙翼《廿二史札記》言:
“蓋自漢制,三公得自置吏,刺史得置從事,二千石得辟功曹,掾吏不由尚書選授(即選人權不獨在中|央),為所辟置者,即同家臣,故有君臣之誼。其后相沿,凡屬吏之于長官皆如之。”
錢穆稱此現象為“二重的君主觀念”。(《國史大綱》第十二章)這個概念主要針對東漢,學界的討論也集中于漢代,但其實這種情況不止存在漢代,南北朝時也是如此。關于這一點可以參看甘懷真的《中國中古時期君臣關系初探》與徐沖的《中古時代的歷史書寫與皇帝權力起源》附錄二《漢唐間的君臣關系與“臣某”形式》。
2《太平御覽·地部》引《竹書記年》:“藍田川,有漢臨江王榮冢,景帝以罪征之,將行,祖于江陵北門,車軸折,父老泣曰:‘吾王不返矣。’榮至都,中尉郅都急切責王,王年少恐而自殺,葬於是川,有燕數萬銜土置冢上,百姓憐之。”
3中古時期佳人一詞不獨指女子,見下面【作者說】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