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大門到此間,一路都沒見到其他人。耿照枯坐兩刻,等到茶水無溫,漸有些不耐,心想:“水月門下不留外客,我又是男子,總是要避嫌。此間一直無人來應,倘若捱到傍晚時分,那可真是進退不得啦!”猶豫之間,又坐了一刻有余,終于忍無可忍,提聲叫道:“老嬤嬤!老嬤嬤!”半天沒人相應,他背起木匣,徑往廳外回廊走去。
耿照沒敢直接往里頭闖,走到回廊入口處,隔著檐下雨瀑向外眺望。水月停軒的主體建筑沿湖而建,屋瓦連綿,緩緩伸向湖畔的一座小丘,莊園外環以高墻;入口處的門房只是一般的百姓,并不懂武功,二、三十戶人家就住在大門前后,形成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小村落,家家領水月停軒的薪餉,代為看管門戶,也有充作佃戶雜役的。
他進來時,記得守門的是兩名莊稼漢模樣的中年人,一路替他撐傘到廳里,連忙提氣叫喚:“大叔!有事相詢,煩請來一趟!”連叫了幾聲,大門處卻無動靜。
耿照有些著惱:“這里的人,怎么一個個都聾了?”微一猶豫,循著偏廳回廊,直接往后進行去。
回廊的盡頭是一處釘滿碗大銅釘的朱漆大門,耿照正要推開看似沉重的門扉,忽見地上一物微微閃光,拾起一瞧,竟是一枚閃著銅光的鎖頭。那鎖被人削成了兩段,斷面平滑如鏡,十分新亮,便是打磨過也不見得有這么平整,顯是利器所為。
耿照心中掠過一抹不祥,咿呀一聲推開朱漆大門,只見地面上一條奇妙的痕跡橫過青磚,仿佛是拖行著犁頭或石磨一類的物事,一路迤邐著往園中拖去。
只是青磚堅硬非常,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,才能在青石鋪成的廊間留下這樣的痕跡?
耿照蹲下觀察片刻,習慣性的將門扉掩上;正要轉身,頸后忽然一痛,一點尖銳的冰涼摁壓著他的頸椎,他仿佛可以看見摁壓處破皮流血的模樣。
劍尖的主人微微向前一送,壓得他緊貼門扇,身后響起一把清脆爽利的喉音。
“你是何人?”
來人的口吻十分嚴峻,充滿威儀,耿照平日聽命慣了,答得不假思索:“弟子耿照,受本城橫二總管之命,前來求見貴派二掌院。”
““本城”?橫疏影?你是白日流影城的人?”
那女子輕哼一聲,絲毫沒有撤下劍尖的意思。“白日流影城是本朝貴冑轄下,幾曾有過這般唐突無禮、擅闖門戶的弟子?待我押你上朱城山,你若是冒名偽詐、意圖不軌,只怕要丟了這條性命!”
耿照臉上一紅,嚅囁道:“弟子遞帖求見,不敢逾越。誰知等待數刻,不見有人相應,才走到這兒來。請……請前輩見諒。”他聽女子措辭威嚴,決計不是一般的門人女弟子,絲毫不敢缺了禮數,只是不知對方名頭,又不敢貿然詢問,只好尊稱一聲“前輩”。
女子冷哼:“胡說八道!前廳自有門房傭仆,動靜都由專人報與我知,豈能教你空等?”不等耿照辯駁,揚聲喚道:“胡嬤嬤、胡嬤嬤!”清脆的嗓音挾帶內力穿透雨幕,遠遠送出,入耳不覺怎么轟響,卻是字字清洌明晰。
耿照暗暗佩服:“水月門下,果然不同凡響!”
女子喊了幾聲,始終無人應和,聲音不覺有些煩躁,沉吟道:“奇怪!都到哪兒去了?”見耿照耳下頷骨微動,劍尖一摁,慍道:“你笑什么笑!”
耿照被刺得呲牙咧嘴,忍痛回答:“弟……弟子沒有笑。前……前輩劍尖甚利,刺得弟子有些……有些疼痛。請……請前輩明鑒。”
“你說是橫疏影派來的?”女子將劍尖縮回分許,肅然道:
“二總管找我做甚?”
耿照恍然大悟:“原來她就是“萬里楓江”染紅霞!”腦海里突然浮現七叔那幾句“惡婆娘”,趕緊驅走雜識,戰戰兢兢回稟:“二總管派弟子來為前輩送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