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心想:“四大劍門精研武藝,果然與本城不同,連十里外賣炭的鄉人,都有如此武功造詣!”他自幼伺候父親、七叔打鐵,日日于崎嶇山里挑水負重,往來不知多少回,膂力、耐力等均遠勝同齡,適才被巨漢一擊掄飛,可說是平生未有的經驗。
“那人內力強橫,二掌院請留神。”
染紅霞頭也不回,雙手握緊昆吾劍長逾尺半的握柄,咬白的櫻唇畔卻綻出一絲苦笑:“據我所知,他半點武功也不會。”不顧耿照瞠目結舌,低聲道:“我引他走上前來,你把握時機救人。得手后切莫回頭,對面水榭里還有個行動不便的女孩兒,你將我兩名師妹帶進水榭,撐舢舨走水路離開。你識不識水性?”
“還可以。”
“有勞了!”回眸一笑,沾甩著雨珠的雪靨分外勻嫩,更顯出五官線條的利落有致,襯與她颯烈的英姿與口吻,卻絲毫不覺得有什么捍格;與其說是春雨柔媚,更像是破雨初陽。
“多謝你甘冒奇險……你大可以離開的。”
七叔和阿爹就不會。耿照心里想,卻沒有答話,只是笑了一笑,轉頭四望,忽然發足往岸上狂奔。
染紅霞絲毫不疑,咬牙一聲清叱,揮劍朝巨漢奔去!巨漢仰天長嗥,宛若瘋獸,掄起花崗巖柱般的畸零巨刃一掃,末端杯口粗的鐵鏈喀啦啦一陣激響,“轟!”一聲木片炸飛,九曲廊橋又毀去丬角橋面。
耿照跑回岸邊,見橋下橫著幾條小巧的平底舢舨,微翹的船頭兩側繪有鯉魚、對花對鳥等細致花樣,條條都不一樣。他解開其中三條,以纜繩前后相系,有如一條浮橋,支起竹篙往湖里的水風涼榭撐去。
曲橋中段的廊頂,已被那柄鐵鏈石刀悉數毀去;面對如此巨大的兵器,什么劍法招數都施展不來,染紅霞仗著輕身功夫左竄右縱,不住在殘垣石刀之間尋找空隙,東抹一痕、西刺一劍,刺得巨漢披血裂創,他卻恍若不覺。
耿照不敢劃近,始終與曲橋保持平行十丈的距離,巨漢似乎無視舢舨的接近,專注揮舞石刀,寸步不移,猶如蒙頭撲打紅蝶的巨靈神。
耿照滿心狐疑:“奇怪!莫非這廝目力不佳,看不見十丈外的東西么?”思忖之間,船頭慢慢越過了巨漢的眼角范圍,徑往他身后的涼榭方向劃去。忽然,俯臥在巨漢腳畔的黃衣少女動了一動,滑下橋沿的雪白小手輕揮著,微微睜開眼睛。
(她……并未昏迷!)
耿照精神一振,停住竹篙,向她做了個下水的手勢。
黃衣少女輕輕擺手,頭頂上勁風呼嘯,足足有她身子兩倍寬的石刃“嘩啦”一聲掃去大片欄桿,獰惡的鐵鏈聲異常刺耳,碎裂的木屑挾雨傾落,覆滿了少女凹凸有致的側身曲線。
她閉上眼睛動也不動。
半晌,大雨將臉上的泥灰木屑沖去大半后,才又慢慢張開眼睛。少女半張面孔壓在橋上,模樣看不真切,也說不上美不美,露出的右眼卻令人印象深刻--非是濃睫彎彎、瞳仁深邃、眼角含春一類、慣常在美人圖里見到的美眸,而是微瞇之時仍透著光,又大又亮,又有幾分銳利,一點都不含糊。
看著她渾無血色的半邊小臉,耿照不禁佩服起來。莫說女流,便是九尺的昂藏巨漢,在面臨生死關頭之際,也未必能有如此清澈冷靜的眼神。
巨漢毀了周身的護欄,少女水遁的障礙已然清除,但這樣還是太過冒險。他心念一動,解開第一艘與第二艘舢舨之間的纜繩,慢慢劃向曲橋。染紅霞百忙中瞥見,急得大叫:“別過來!你這是干什么?”一分神幾乎被石刀掃中。
耿照不慌不忙,隨手放下竹篙,拾起一塊湖面漂來的廊檐破片,使勁朝巨漢擲去!他膂力過人,這一擲正中巨漢額角,打得他仰頭退了一步;還未站穩,第二塊又中喉頭,巨漢向左側踉蹌跪倒,柱子般的石刀“砰!”插穿橋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