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昨夜蘇彥升、曹彥達等一行,隨談劍笏退往湖陰城驛暫避,因遲遲未有鹿別駕的消息,天未大亮,便請驛站里的值更官員代為通報,要向談劍笏辭行。那官員揉著惺忪睡眼,嘟囔著:“有你們這么不懂規矩的么?現下是什么時候,驚擾了大人,誰來擔待?”
想不到談劍笏向來起早,雖內傷未愈,不到卯時便已起身。
蘇彥升等求見之時,他一身錦袍官靴,儀容整肅,正端坐在官廳里用早飯,桌上一杯醋芹、一碗咸豆,一碟麻油拌萵筍絲,就著一盞豆焰小燈配粥吃。身旁僅有一名院生服侍,伺候大人盛粥之后,也自取碗筷坐下來同吃。談劍笏頭也不抬,顯然平日就是如此。
蘇彥升上前一稽首,談劍笏起身抱拳回禮。
“談大人,家師一夜未回,著實令人擔心。貧道欲率敝派人馬,先走一步,特來拜別。”
談劍笏想想也是道理,鹿別駕武功雖高,孤身一人遇上了妖刀,一樣討不了好。點頭道:“也好。只是天未大亮,先不忙著走,一起坐下來用早飯吧?”蘇彥升堅持不肯,談劍笏也不好勉強,一路送出驛所。
其余天門弟子整裝完畢,肩囊佩劍、背負刀器,都在郵驛之外等候。約莫清晨露重,一個個都縮頸團手,面色陰晴不定。眾人齊出了大門,曹彥達忍不住嘀咕:“好歹是個四品官兒,怎吃得這么寒磣?還說要請客哩!不怕人笑話。”被蘇彥升瞟了一眼,才趕緊閉嘴。
鹿別駕此番下山,是抱了為子報仇的打算,刀門各觀一接詔令、傾力支援,一共動員兩百多名弟子。誰知靈官殿一役遭妖刀血洗,折損將近七成,紫星本觀出身的只剩下蘇彥升、曹彥達等十數人。
走出里許,一名外觀弟子忽道:“蘇師兄,咱們現在要往哪兒去?”
蘇彥升心情不佳,連頭也不回,冷冷說道:“先將宗主與鹿師弟尋回,然后再做打算。”那人沉默片刻,又開口道:“蘇師兄,昨夜大伙兒都沒睡好,一早起來粒米未進,心情怕不是太好。要不要……這個……先找地方填飽肚子,要干什么也才有力氣?”
蘇彥升停下腳步,見他膚色黝黑,一臉的大麻子,活像鄉下來的莊稼漢,益發惱怒,面上卻不動聲色,斜眼乜道:“你是哪間觀門的?叫什么名字?”那人陡然間被問得有些著慌,嚅囁片刻,才道:“小人是……是從鐘山菰苗觀來的,叫史弘志。”
蘇彥升冷笑:“不是“彥”字輩的么?”
史弘志麻臉一紅,低頭道:“不是。蘇師兄是紫星本觀的高徒,自是沒聽過小人的名號。”
觀海天門自“披羽神劍”鶴著衣接任掌教以來,積極推行“道徒登真”制度:每年春秋兩季,由各觀自行挑選資質上佳的優秀弟子,送到真鵠山總壇接受長達一百天的三壇大戒。受戒完成的發給戒牒、戒衣,由總壇依字輩排行頒予道號,錄進《登真箓》中,正式由見習的道徒升作玄門道士。
事實上天門諸觀各有基業,如鶴著衣原是劍門一脈“青帝觀”的住持,被推為掌教之后,才移居總壇洞靈仙府。
總壇自身沒有田產銀錢,養不起這么多前來受戒的道眾,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座下的青帝觀一體支應,各觀在遣送弟子回總壇之時,均需繳交一筆費用,以應付長達三個月的三壇大戒期間、衣食住行等各項花銷,稱之為“登真錢”,再加上往來路費,其實是筆不小的開銷。
像鐘山菰苗觀這種窮鄉僻壤的小廟,靠著紫星觀的接濟,幾年才能送一個道徒上真鵠山,觀內能排得上字輩的寥寥無幾,多半都像史弘志這樣,由自家的長老住持授戒了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