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說……這只管子會吃人么?真……真是豈有此理!”
“銅管是銅管,世間沒有銅管吃人這種事。”她已辨不清那人究竟走出多遠、走向何處,余音卻依舊回蕩不止,追著逐漸變長、變淡的身影幽幽曳去,仿佛從巖壁中鑿出來的隧道永遠沒有盡頭,一直往腳下延伸,伸往無間無明之地……
“而鬼雀便是鬼雀。鬼雀餓起來,什么都吃得下去。”
◇◇◇
巨大的拍翼聲從天而降。
(來……來了!)
橫疏影揪著氅襟縮在墻后,一瞬間,難以言喻的恐怖感攫取了她,顫抖不休的雙腿開始發軟。她一動也不動地靠著鏤窗磚墻,慢慢向下滑坐,只有清澈的雙眸還牢牢盯著庭石的幽影之間,那從天而降的巨大黑影。
那是一頭異常龐大的赤眼烏鴉。漆黑的羽毛、漆黑的尖喙……它不曾發出過任何叫聲,因此橫疏影無從揣想,但光是它拍擊翅膀的聲音就像是十幾條大漢在風中揮動大旗,連盤繞在朱城山峽谷間的嗚嗚風咆都難以掩去。
她牢記“那人”所說,始終不曾靠近放置銅管之處。
但隔著十丈的距離來看,烏鴉的體型仍然大得駭人,遠比多射司所豢養過的任何一頭獵鷹都要來得巨大,尖銳的嘴喙猶如磨過的鋤頭,一雙黑爪虬勁猙獰,上肢鼓起一團團肌肉;在橫疏影看來,它隨便一只腳爪都大過流影城里的獵犬后肢,那是輕易便能抓起一頭小牛的恐怖身量……
怪鴉的肩頸部位環著一圈怪異的銀毛,在月光底下閃閃發亮。有時它并不會立刻叼起銅管便走,會像巨人蹲在過小的凳子上一樣,踞著庭石振翅擺頭,橫疏影忍著驚怖多看它兩眼,赫然發現怪鳥連喙邊的肌肉都特別發達,就著月光暗影看過去,覺得它似乎也有表情,就跟人一樣……
(這是“鬼雀”!原來……這就是鬼雀!)
無論偷看過多少次,都不能稍減目擊時的震駭與恐懼。這……這不是世間有的東西;而能役使這種怪物的,又是什么樣的人?
--如果不是惡鬼的話,也只有仙人了。
這種徹骨的恐怖感,一次又一次地增強她的信心,讓她在戴上那張“空林夜鬼”的面具時,覺得世間無一事不可為。
最后……一定會成功的。“因為,我跟仙人站在同一邊。”她背靠著墻,緩緩滑坐在地,雙手環抱著的渾圓香肩簌簌發抖,低聲對自己說,直到發頂沒于窗下,什么都看不見。
(不,只消有這張姑射之面,我……我也是仙人!)
她死咬著顫抖的嘴唇,忍不住露出微笑。驀地,龍卷風似的巨大嗚嗚聲旋繞,一片暗影倏地滑過鏤窗,淡薄的月光乍隱倏現,庭中林葉沙沙動搖。但屋外明明很難得的,一點風也沒有。
石上也是。什么都沒有。
◇◇◇
耿照睜開眼睛。
漆黑的大通鋪里,就連伸近到眼前的手指輪廓也看不清,只能清楚感覺到掌心透出的那股潮濕熱勁,就像把臉湊到洪爐前似的。四周,粗重的鼾息聲此起彼落著,空氣里充滿濃重悶濕的男子氣味,仿佛獸檻一般。
這是整間寢室中最僻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