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老泉端著醬碗行來,廚工紛紛讓道,又忍不住伸頸踮腳,唯恐漏看了大師的出手。
他伸出左手食、中二指,試試石槽頂蓋的溫度,點頭:“行了。”聲啞如磨砂,字音難辨。原來他喉間有道暗紅傷疤,長約四寸,幾乎橫過整條脖頸,將突如核桃的碩大喉結斫成兩截;很難想象受了如此重的刀劍傷,竟還能存活下來。
鄭師傅見他點頭,如釋重負,忙指揮兩名壯碩的廚工,一人抓住一邊石槽蓋,殷殷吩咐:“老泉頭這道“棺材羊”,開蓋淋醬是最關鍵的一道工序,你們要一口氣將蓋兒揭開。記住,別擋了老泉頭的光!”
將羊片兒置入石槽時,厚逾寸許的石蓋要四人合力方能才抬起,然而石槽緊密并列,若要搶在掀蓋的瞬間澆入醬汁,決不容四人分據四角,擠得摩肩擦踵。
那兩名胖大廚工神色緊張,聽呼老泉低喝:“開!”忙用力一掀。
誰知石蓋挪開兩寸,“轟!”又落下來,滿槽白煙沖天竄起,濕燙的水氣不住噴出,觸體如灼!兩名廚工慌忙退后,被熱氣噴到的手臂肌膚頓時泛紅,直如熟蝦。
鄭師傅氣急敗壞,遮著頭臉想逼上前,邊喚左右:“蓋……蓋起來,快蓋起來!哎呀,釜溫已泄,壞啦、壞啦!”呼老泉一把拉住,搖了搖頭:“別忙,來不及啦,這釜不開!”隨手一推,石蓋“軋”的一聲重又闔起。
便只一霎,鮮濃的肉香四溢,隨著蒸騰的熱氣充塞廳堂。
耿照不喜羊膻,卻忍不住歙動鼻翼,只覺這氣息既香又濃,光用聞的便能想象那股膏融脂潤的油嫩香滑,仿佛一口咬下,軟腴的肉條迎著牙尖一陷,便有無數肉汁涌出……
“這……這是羊肉?”他推了推日九,一臉茫然:
“怎地半點膻味兒也沒有?真有這種羊!”
長孫日九掐著脖頸猛吞唾沫,凄然搖頭。
“你別問我。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認了,死都要嘗嘗。”
石釜陡被蓋起,熱騰騰的鮮味逐漸消淡,眾人無不死命聞嗅,滿面于思。鄭師傅心痛如絞,仿佛連罵人的力氣也被抽干,頻頻搖頭:“可惜……哎,真是可惜了!”
呼老泉面無表情,啞聲道:“白燒也有白燒的好處。放涼了再吃,也是滋味。”
鄭師傅一愣,失落的表情稍見平復:“是么?原來也有這種吃法兒。”心想這爛燒羊肉須趁熱才軟糯可口,做成涼菜難免顯露羊肉自身的膻氣,大違常理,卻不知是什么滋味。想著想著,心思又落到釜里的燒羊上頭,扼腕之色盡去,不覺露出一絲微笑,索性多叫上幾人,便要揭開另一具石槽。
五、六名廚工擠在三尺來寬的石槽兩頭,都快沒落手的地方了,情況大是不妙。忽聽一人道:“鄭師傅,小人還有些力氣,不如讓我來罷。”眾人訝然回頭,開口的居然是耿照。
雜役們見他個頭不高,又穿著執敬司特有的齊整衫袍,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兒的,紛紛訕笑:“執敬司的賊廝鳥頂屁用?”
“得了吧!小心扭了你貴少爺的貴膀!”
“一會兒壓得肉泥也似,俺怕見了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