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掀蓋有功,分得的羊肉也特別大塊。他將吃剩的肉分成兩半,一半安慰了長孫受創的身心,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。
誰知耿照才轉身,孫四又將羊肉搶了去,塞進嘴里,嚼得汁油四溢,手指耿照大笑:“阿傻傻,你更傻!執敬司的卵蛋蒙眼,白白孝敬了俺!”雜役們有的笑、有的噓,鬧作一團。
忽聽鄭師傅一聲大喝,持勺猛敲:“吵什么!”場面立時安靜下來。
他抬起下巴,遙指著阿傻:“阿傻,你過來!”
阿傻似未受過這般注目,嚇得打顫,畏畏縮縮上前。
老泉頭面無表情,廚刀一揮,隨手割了塊帶皮羊條,遞給鄭師傅。
鄭師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,大聲道:“這間廚房里的功夫,你們要用眼睛學,用心學;最重要的,是要用舌頭學!”指著砧上的醬羊肉,對眾人說:“這是老泉頭的好意,你們這些王八羔子,一個個都給俺吃!把味道牢牢吃進嘴里、吃進肚里,吃進骨子里,往死里記著;將來有一天,就能燒出這樣的味道!”
膳房里靜悄悄的,一點聲音也沒有,只余幾十雙閃閃發亮的眼睛。
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層的、終日粗野愚笨的廚工們,在這一瞬間,突然都變得深沉內斂,憑借著與生俱來的直覺,像狼一樣貪婪地記憶著口中手中那震撼人心的美味。因為那是在他們之中的極少數,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的重要依憑……
少年呆望著手里汩著油汁的肉條,良久,倏地渾身一震,似有所悟,忙張嘴大嚼起來。
◇◇◇
老泉頭平日不輕易炮制名菜“棺材羊”,昨晚二總管已差人來交代,城里來了水月停軒的貴客,城主可能會連開午宴、晚宴,讓瓊筵司先行準備。
耿照與長孫在大膳房等了許久,始終不見鮑昶等前來用膳,正自犯疑,忽見一名同寢弟子匆匆趕來,跑得上氣不接下氣:“你們……快……宣德廳……集合……”遠方依稀有銅鑼聲響,那是執敬司獨有的召集令號。
耿照與長孫交換眼色,拔腿朝宣德廳的方向奔去。
廳內,百余名弟子各按職級分列,服色劃一、挺拔俊秀,煞是好看。只有耿照二人最不稱頭,位置恰恰就在門邊,兩人輕手輕腳挨近鏤空的門屏,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,所幸前排也無人注意。
橫疏影親點的行走弟子共有十二名,每班四人,一日分三班輪值,故稱“三班行走”。其中兩名在城中心的善政堂處理文書,兩人則跟在二總管身邊,聽候調遣。扣除夜班補眠四人,以及善政堂里的兩位值差,能奉召而來的隨班至多不過六名,此刻卻是十二人齊至,以何煦、鐘陽為首,分站主位兩側。
當值的司徒管事點齊人數,轉身走入后進;不多時,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廳堂,垂簾微揭,一雙小巧的淡紫繡鞋跨過低檻,裸露的腳背以及一小段酥膩足踝猶如雪砌,說不出的玉雪可愛,竟是橫疏影親來。
眾人一齊躬身,橫疏影云袖一揮,當是回了禮,隨意落座。
“諸位辛苦了。”
她抿了口茶,美眸環視,清脆動聽的喉音回蕩在廳堂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