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起兩人初識時,水月停軒的留客居內也是一個人也沒有,忍不住“咿呀”一聲,推門走了進去,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門出聲,實是無禮之至。
若此時一劍忽來,又從后頭抵住自己的脖頸,那可真是“今夕昨夕,恍若一夢”了。耿照心中溫情一動,忍不住露出微笑,不由自主往內室走去,一手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,開口喚道:
“二掌院,是我。我來了。”
內里的寢室中,染紅霞才剛換上橫疏影饋贈的衣裳,滾金邊的柳紅綾羅小兜、壓銀束腰郁金裙,連快靴都換成一雙大紅底的丹羽金葉紅繡履,薄薄的絲履裹出一只蓮尖似的修長美腳,直如裸足,連她自己瞧了,都不禁有些臉紅心跳。
銅鏡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胸、高裙束腰的美麗女郎,平日看慣了的颯爽英邁忽爾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個秾纖合度、嬌美嫵媚的嫻雅仕女,便如當夜在挽香齋里見著的橫疏影一般,赤裸的渾圓香肩白皙柔嫩,充滿說不出的女人味。
染紅霞忽然迷惑起來,癡癡地望著鏡中陌生的絕美容顏。鏡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樣,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、又將演變成什么樣吧?她怔怔揭開鏡臺上的髹漆小匣,用指尖沾了點嫣紅,想起自己根本沒用過水粉胭脂……接下來呢?接下來該怎么做?
她想了很久,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覺,甚至沒聽見耿照推門的聲響。
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,染紅霞才驀然驚醒:“他……他來了!”驚慌、羞喜、錯愕……各種情緒一瞬間齊齊爆發,她猛然想起那襲絳紗外衫還沒披上,自己還裸著肩背,趕緊回身去取衫子,“喀啦!”微顫的指尖掃過鏡臺,竟把那匣胭脂掃落床下。
“喀啦”一聲脆響,耿照猛然回頭,只見門外一人愕然掩口,一襲蔥藍衫子襯出她窈窕纖細的優美曲線,長腿削肩、玉頸嬌顏,正是同屬水月停軒的采藍。
她出身祈州大戶,母親過世后,才被二房奶奶送到斷腸湖習藝,十歲以前都在深門大院的豪奢講究中度過,童年印象所及,最愛華服珠飾。她與黃纓近日甚不對盤,來到流影城后,寧可流連于橫疏影處欣賞衣裳飾品,不愿待在荼靡別院,終日對著師姊師妹;橫疏影何其精明,打發一名侍女陪著她在幾處別院間試衣閑逛,既安染紅霞之心,兼有投鼠忌器之效,兩盡其妙。
采藍才從挽香齋回來,一進門便看見耿照,當夜被迫吞精的恐怖記憶頓時蘇醒,手里捧的、盛有幾件精致衣裙的漆盤匡當落地,玉靨一白,居然嚇得暈死過去。耿照唯恐她碰傷自己,眼捷手快,飛也似的掠過去,恰恰接著一具溫軟嬌軀,趕緊將她抱到椅子上,又回身去替她斟杯熱茶。
一股奇妙的悚栗感掠過心頭,耿照猛然轉身,卻已來不及了--
“鏗啷”一聲激越清響,采藍反手拔出幾上并置的長劍,和身向他直撲而來!
耿照動作之快,連胡、染等都不敢小覷,本能輕易躲開;誰知她一蘇醒便抽劍遞招,劍出身動,雙腿驟軟,劍尖顫巍巍地偏開,整個人徑往劍刃上跌去!耿照一把搶上,徒手握住劍刃與劍鍔之交,不顧刃部入掌,另一手及時將她接住,忙問:
“采藍姑娘!你沒事吧?”
采藍嚶寧一聲,悠悠醒轉,睜眼卻見自己陷在那登徒子懷里,嚇得失聲尖叫,猛然抽身,卻聽“嚓!”裂帛似的輕銳細響,耿照大叫一聲、抓手跪地,左掌心被利劍拉出一道長長口子,鮮血直流。
他痛得眼前發白,隨手撕下一條衣擺,將傷口緊緊扎起,跪在地上冷汗直流。
采藍嚇得臉色慘然,登登登坐倒在椅中,但心中的厭惡痛恨委實大過了惶恐,雙手抓著染血的長劍起身,顫抖的劍尖抵著耿照的頸側,又刺破了些許油皮。
“我……我今天不殺你!你……你滾!別讓我再看到你!”
耿照茫然不解,只道她認錯了人,喘息道:“采……采藍姑娘,你忘……忘了我么?那天在紅螺峪,我……”話沒說完,采藍手一大顫,劍尖便刺入肉中。耿照瞪眼咬牙,總算沒叫喊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