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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后河水寒冷,耿照身負內外傷,一下水的瞬間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,幾乎失溫。所幸他身子強健,勉強還能抵受,不料策影越行越深,眨眼便離了河岸,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,前后左右只聞水流聲響,什么也看不見。
耿照心中大急,抓著韁繩喚道:“二哥,再往前便要滅頂啦!二……二哥!”策影一扭馬嚼,耿照反被它拖了一下,略微冷靜:“二哥不會自蹈險地。除非……它會游水!”黑夜中不辨河水深淺,只能憑著馬鞍、大腿吃水的程度未變,判斷它雖離岸好一陣了,卻未因此下沉,看來確是載著三人游向對岸,不覺失笑:
“旁人若聽我向馬兒求助,還讓它撫平心緒,定以為我瘋了。殊不知二哥通靈神異,只怕遠在常人之上。”回頭喚道:“老胡、老胡!”胡彥之卻無反應;伸手往后一摸,才發現他入水失溫,內傷加劇,竟爾暈了過去。
他趕緊向前拍了拍:“阿傻!”黑暗中阿傻不能視物,變成了真正的聾子,自然無法響應。然而他雖然身子發顫,牙關磕得格格作響,一推之下猶能挪肩縮頸,意識十分清醒。耿照放下心來,也不知過了多久,胯下的皮鞍一陣顛簸,策影跳蹄而上,已然爬上了河岸。
耿照漸漸習慣夜色,能隱約辨出周圍的景物,老胡還是動也不動地趴在木匣上,氣息斷悠微弱。過了赤水之后要往哪兒去,耿照毫無概念,策影卻自有主意,片刻也不消停,一拐一拐地向東而去。
耿照察覺蹊蹺,伸手往馬臀上一摸,只覺觸手溫黏,策影“虎”的一聲低吼,他才發現:“不好!難道二哥受了傷?”任憑他如何扯韁呼喚,策影就是不肯停下。耿照福至心靈,扭頭回顧,赫見河上粼粼波光之間,一葉扁舟如電射至;船上之人雖難辨面目,然而披風獵獵飄揚,長篙隨手一點,小舟便破流直進、如鼓風帆,除了岳宸風外還能有誰?
(難怪二哥拖著重傷,還不肯停下歇息!)
一旦被追上,以岳宸風的陰鷙性格,己方三人一馬絕難幸免;對耿照來說,其中取舍不難。他拍拍馬頸,說道:“二哥!這兩個便交給你啦。你英明神武,是馬中的蓋世英雄,我放心得很。如能逃過一劫,兄弟再來與你吃酒。”拍了拍身前阿傻的肩膀,把馬韁塞到他手里,以手指在他掌心寫了“下馬”二字。
阿傻如夢驚醒,霍然回頭,一雙眼睛在月光下炯炯放光。
耿照咧嘴一笑,將老胡攀在腰間的右手牽與阿傻,解開琴匣系帶往地下拋,右腳跨至鞍左,猛地向道旁草叢一跳,雙手抱頭連滾幾圈,忍著肩傷劇痛咬牙起身,三步并兩步地溯來路奔回,拾起琴匣,重新斜背系好。
策影跛著腿跳蹄而立,扭著巨大的身軀回頭,奔前幾步,虎聲低咆,仿佛正氣急敗壞地喚他回來。耿照也走上前去,揮手道:“二哥,馱著三個人咱們誰也逃不了,你明白的。”一人一馬對望良久,片刻策影啡啡兩聲,踏著蹄子退了兩步,又恢復成睥睨雄視的馬中王者,大如柑棗的濕潤黑眸在夜色中熠熠放光。
馬背上的阿傻在腰后摸索一陣,將明月環刀拋給耿照。那是除了不能開封的赤眼之外,三人身上僅剩的武器。“謝了,阿傻。很高興交你這個朋友。”阿傻怔怔望著他,神色復雜,策影卻不再留戀,掉頭往東邊去。
寒冷的河風吹來,現在風里只剩下耿照一人。
他拄著明月環刀,在岸邊靜靜等待著岳宸風。身為誘餌,他必須使捕獵者明白自己價值連城、便于得手,比起浪費時間去追逐不可知的對象,不如張嘴將自己一口吞下。在耿照身上,有赤眼、有人人覬覦的妖刀之秘,更重要的是一個借口;一個嚴刑拷打逼出口供后,慕容柔會欣然接受,拿來對付流影城的借口。
所以他只是誘餌。耿照十分明白,自己絕不能落到岳宸風手上。
他一直等著小舟來到河岸十丈之內,才慢吞吞地邁開腳步,往西邊走去。透過已熟悉夜幕的驚人眼力,他可以清楚看見岳宸風臉上的變化。耿照一點也沒有算計他的念頭,比心機耿照決計不能是此人的對手,他只是把事實攤在岳宸風面前,讓他自己估量追哪一邊更為劃算。
--像岳宸風這樣的人不知驚怕,他們的弱點便只有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