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薩高約五尺,彩繪斑剝,露出土色,身下的蟠龍座子也有五六尺見方,龍身盤繞、探爪捧珠,似比其上的神佛還要惹眼,堪稱奪主喧賓,正是東海境內最最常見的廟供形制。
歲月無心,凋朽處一應公平。那龍身比神像更加寬闊,也更壞得七零八落,龍頭折圮在神壇上,摔得四分五裂,恰恰將耿照的腦袋遮得嚴實;襯與四下的積塵蛛網,掩蔽渾若天成。
耿照橫躺在神龕之中,隔著橫七豎八的龕板縫隙勉力轉動眼珠,卻見壇下篝火跳動,雪白的窈窕衣影來回走動,舉手投足宛若謫仙,總不似人間所有。
女郎渾身裹得密不透風,起身后紗帷垂落,掩至腰臀,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婦符赤錦,簡直就像出家守戒的尼姑,按說他應是心潮寧定,難起波瀾。誰知他看得血脈賁張,竟是難以自拔。
且不說薄紗袖管里兩條若隱若現的勻直藕臂,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,依稀見得帷紗里腰細頸直、下頷尖尖,曳地的白裙益發襯得雙腿修長,臀似牝蜂;行走時足尖交錯,搖曳生姿,既似白鶴盈秀,又有母豹的優雅敏捷,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,而是野性的延伸與展現。毋須顯山露水,僅僅冰山一隅,已教人萬般期待。
她若是煙視媚行,故作嬌癡,斷不致如此迷人。
難就難在女郎始終溫婉嫻靜,言語間教養十足,便到了這個時候,依舊不露一絲匪氣,仿佛天生如此。“貞淑”與“危險”兩種完全相背的屬性,似乎在她身上取得了完美而巧妙的平衡。
偏偏她出手又極毒辣,兩人既無瓜葛,照面不過須臾,已整治得耿照筋骨傷折、肌膚焦灼,為害恐怕還在岳宸風之上。耿照既懊悔又憤怒,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,便再也移不開來,仿佛陷入漩渦激流,竟難以自拔。
他望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,忽見地上沒了琴匣蹤影,才陡然醒覺:“事已至此,我還在犯渾!”忙集中精神,想象血液在體內四竄奔流,百骸肌肉汲飽了鮮血,慢慢鼓脹開來,似將脫出脈穴筋絡的框架……
神壇之下火尖一搖,一條魁偉的衣影負手而入,厚底長靿的烏皮六合靴一跨過高檻,滿地的草屑塵沙無風自動,來人正是循跡而來的岳宸風。
白衣女郎并膝倚坐,衣袂、帷紗為之一揚,隨著竄動的火光焰影,被激得獵獵有聲。岳宸風濃眉一軒,虎目中迸出精光,雖挾著進門的氣勢鋒銳迫人,耿照卻清楚見他面上掠過一抹異色,仿佛無比震驚。
“是……是你!”
女郎波紋不驚,信手撥火,透出帷紗的銀鈴語聲仍是一般的溫柔動聽。
“許久不見啦,倒像見了鬼似的。若非我戴著紗子,豈非嚇傻了你?”似覺這話說得有趣,“噗哧”一聲,又舉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,虛握的掌心紅如鮮剝石榴,被火光映得一片剔瑩。
但岳宸風卻笑不出來,鐵青著一張棱角分明的粗獷俊臉,抱臂凝立,再也不肯稍近些個,仿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嬌百媚、風姿絕世的雪紗儷影,而是一頭白毛利爪、血口尖牙的猙獰妖蛛。
耿照心想:“她……到底是誰?怎地岳宸風那廝如此忌憚?”
他于武功一道所知有限,白衣女郎雖輕而易舉便打倒了他,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來,被“輕而易舉打倒”的次數也不算少了,實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,還是岳宸風的本事更強。單以眼前所見,似乎女郎那“別人怕他,我可不怕”的笑語,非是空穴來風。
“我還未尋你,你倒先找上門來了。”岳宸風寒著臉,抱臂沉聲道:
“說罷!你今日專程攔路,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