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一同刷洗剃度的鄉人都在山下,只耿照一人來此。他天性勤奮又好使喚,幫著洗菜生火之余,便與廚中的另一名中年執役僧閑聊起來。
“師父,您出家多久啦?”
“沒出家!”那執役僧咧嘴一笑,挑了挑寬疏的眉頭。“這年頭僧人出家,非得家世好、有閑錢,才能打通關節,買得一張朝廷核發的度牒。我老家在天長鎮,家里給人種莊稼的,你說我這種出身,供得起和尚么?況且,老子也生得不夠體面。”
他的確生得矮小肥胖,皮膚黝黑,笑起來便像是一顆曬裂了的干皺南瓜。
那執役僧見耿照直發愣,又笑道:“傻小子!大和尚們何其尊貴?有朝廷支持,又有富人供養,不會下廚來洗菜煮飯,或去打掃茅廁什么的;反正寺院里有的是錢,要廚子、長工,甚至要婢女服侍起居,買進寺里來便是啦--只消一家伙把頭剃了,看起來也都是和尚尼姑。”
耿照想起早上碰見的小女尼清音,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“您的意思是--”
“我跟你一樣,都是剃了頭來幫忙的。這里的人大多都是。”他壓低聲音:
“我來了兩年啦。這兒給錢又大方,一年還放我兩月的假回家瞧瞧;雖是辛苦了些,也值啊!只是人無長性,我回家兩趟再回來,當初跟我一道進來的,卻都瞧不見人啦。這些個懶東西!”
耿照無言地拿起菜刀,也不多瞧,雙眼怔怔定在空處,手起刀落,眨眼將削皮去子的瓠瓜片成一排微微透光的薄紙。
(這便是東海的……佛。)
追求普渡眾生的信仰,怎能變成這樣光怪陸離的東西?
香積廚之外,忽然一人叫道:“來幾個有力氣的,快!”聲音熟悉,竟是恒如。
廚房里的火工頭頭一抹額汗,隨手點了幾個人:“你!你!還有你!跟恒如師父去!”提聲吼道:“就這么多了!再少個人,午齋便等著晚上吃罷。”鐵鏟“劈哩啪啦”敲刺著鐵鑊,仿佛在發泄著火氣。
恒如也不啰唆,抄起布巾往三人身上扔去:“把汗擦一擦!外衫全都換掉。待會抬東西的時候,不許齜牙咧嘴,走路步子要穩,個個都得給我“法相莊嚴”!誰給本寺丟了臉,我扔他下后山!”
耿照擦干汗漬,換過一身干凈的木蘭色五條衣,形制與恒如、與草料倉中慶如所穿如出一轍。耿照心想:“看來,穿這木蘭色僧衣的便是“如”字輩的正式弟子了。那慶如之舉或許是他私德敗壞,與旁人無關。”
恒如領著含耿照在內的四人走進庫房,命他們兩兩成對,分別以肩木扛起兩只扎了大紅花彩的朱漆木箱。那木箱長約四尺、寬約尺半,深不過一掌余,入手卻頗為沉重,兩人一前一后、對扛而起,連肩木都被壓得微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