弦子輕輕頷首,回道:“我盯著他。”白皙透紅的掌心里掠過一抹光,已悄悄將那枚水磨小圓鏡拏在手中。鏡中那少年兀自看書,一路騎著老牛搖晃而下,既未改變路線,也沒有施放火號信鴿之類,直到山腳邊上一轉,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。
兩人來到莊院附近前,見大門深鎖,門上黑漆斑駁,似乎頗歷滄桑。檐下高懸著一塊“五德威服”的橫匾,陽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,連四角的紅綢扎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醬缸陳色,看來“家道中落”的傳言確實不假。
馬車的輪跡沒于烏沉沉的莊門之后,符赤錦的確是進了五絕莊沒錯。
五絕莊的五位當家都是軍旅出身,莊園也蓋得如堡砦一般,從檐頭的角度判斷,墻后必有踏腳的平臺,墻上每隔丈許留有一處覘孔箭眼,揭開活蓋便可窺探外頭墻下的動靜,必要時可架弩射箭,又或傾倒沸水熱油等,完完全全就是堡壘女墻的設計。
但此刻整片白墻卻是悄靜靜的,毫無聲息,從墻頭蜿蜒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覘孔活蓋,就算墻后伏得有人,只怕也是睜眼瞎子一個,什么也看不見。
耿、弦二人遠遠便下得鞍來,將馬牽到林中系好,以免驚動莊內之人。正沿著圍墻潛往后山,打算找一段僻靜無人的院墻翻進去,忽聽前方一陣窸窣,兩名挽著提籃藥鋤、農婦打扮的女子從林中鉆了出來。
當先的那名女子“哎喲”一聲低呼,回臂護著身后之人,低聲叱道:“你們是什么人?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!”聲音雖不甚響亮,倒是頗有威嚴,措辭口氣都不像是尋常的鄉嫗村婦。
耿照心想:“她倒無口音,是東海本地人氏。”亮出腰牌,沉聲道:
“朝廷辦事,輪得到你等啰皂!本官問你,你們可是五絕莊的人?”
那婦人肌膚黝黑,猛一看約莫四十許,生得眉眼端正、瓊鼻小口,只可惜面帶愁苦,唇邊眉角略顯低垂,以致風姿大減;然而身段卻有如二、三十歲的青春少婦,又因長年下田之故,既有成熟婦人的豐腴,腰腿處卻曲線宛然,鼓脹脹的肌肉線條似還充滿了驕人彈性。包頭的布巾下漏出一把烏溜青絲,連些許灰駁也無,更顯年輕。
她身后遮護之人,卻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,眉目與婦人有幾分相似,一看便知是血親。少女的手背、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膚,都被曬成了均勻滑亮的淺淺麥色,唯獨交襟處微露一抹嬌白,衣上隆起渾圓飽滿的兩團,顯然也是經常在外勞動,以致曬黑了原本白皙的肌膚。
那婦人一聽,上下打量了他幾眼,反倒不怎么驚惶了,冷冷一笑,淡然道:“朝廷?朝廷幾時辦事,記得辦到五絕莊來?十五年前你們不來,現而今還來做甚?”輕輕一扯身后的少女,低聲道:
“咱們走。”
耿照聽得一凜。這種話、這般說話的姿態口吻,絕非是普通的農婦,趕緊追上前去,歉然道:“卑職失禮了,夫人莫怪。敢問夫人是上官、公孫、漆雕、何、李哪一家府上?”
婦人看了他一眼,拉著少女繼續走;少女卻突然回過頭,咬牙低叱:“我爹姓上官!”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雙澄亮杏眼,刻意壓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風撞金鈴似的清脆爽利,琥珀色的俏臉上卻滿是騰騰怒火,仿佛有著切齒之恨。
“夫人請留步!”
耿照一使眼色,與弦子一左一右包夾上去,垂首道:“原來是上官夫人!請恕卑職有眼不識泰山,多有得罪。卑職的父親曾在上官將軍麾下任事,在赤水古渡一役,為將軍打造攔江鐵鎖。家父時時念著將軍神威,特別囑咐卑職若有機會,一定要來拜望他老人家。”
他這話倒不是憑空捏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