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化四鎮的中興軍老人,十之八九是親身參與過赤水之役的,只不過寡言木訥的耿老鐵莫說當年之勇,平日連話都講不上幾句,關于赤水大戰的種種慘烈情事,卻是耿照打小從左鄰右舍的老人口里聽來的。
上官夫人微微一怔,重新打量了他幾眼,淡然道:“你倒是沒甚口音啦。原先是哪里人?”容色較先前平霽許多,口吻一緩,似又年輕了幾歲。
耿照與她對面而視,終于確定她年紀不會太大,至多三十五、六,說不定還比漱玉節小些。但一個是養尊處優、悉心保養的五帝窟宗主,另一個卻是日日下田耕作的農莊婦人,此消彼長,自是風情兩樣,截然不同。
“回夫人,卑職是王化鎮龍口村人氏,家父姓耿。”他老實回答。
“不容易啊。”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,杏眼微瞠,訝然道:
“七品典衛?你在爵府當差?”
“正是。卑職在流影城當差。”
“你是獨孤天威的人?”上官夫人眼睛一亮,似有什么要沖口而出,卻又硬生生忍住;頓了一頓,頻頻左右張望,身子微向前傾,捏緊的粉拳輕輕顫抖。“我……聽說獨孤城主與鎮東將軍素來不睦,也……也不買臬臺司衙門的帳,是么?”
耿照一愣,忽然明白過來,移步貼近上官夫人,低聲道:“夫人有什么話,卑職可以代為稟報。”上官夫人低垂眼瞼,眉目不動,右手食、中二指往袖里一摸,似要取出什么物事,忽聽身后傳來一把冷冰冰的聲音:
“夫人,既有外客到來,豈能不延入莊里好生招呼?”
上官夫人并未抬頭轉身,只是身子一悚,微微發顫著;閉目半晌,才睜開眼睛,冷漠地拉起女兒的手,回頭徑往莊門處走去,淡然道:“什么朝廷之人,沒一個好東西!死得一個少一個,死光了最是干凈。”
發話之人,乃是一名身穿繭綢長褂的中年漢子,面孔蒼白瘦削,若非頷下唇上蓄有粗濃硬髭,整個人便渾似一頭青眼白狼人立說話,偏生又面無表情,更添幾許陰沉森冷。
上官夫人拉著女兒走過那人身畔,只見他躬身行禮道:“夫人安好,妙語小姐安好。”那少女上官妙語一咬銀牙,本欲開口,卻被母親一把拉住,只得往莊前走去。
那人現身的同時,附近墻上的箭眼活蓋紛紛翻了起來,墻后隱約聽見腳步細碎、金鐵鏗擊。耿照毋須借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,也知道兩人已被無數搭弓之箭對準,稍有不慎,便將面臨利箭穿身的窘境。
“真對不住,敝莊主母有口無心,還請二位大人莫往心里去。”
那人團手打了個四方揖,口里說得殷勤,淡漠的神色卻一點也不搭嘎,簡直像在演傀儡戲。“在下五絕莊總管金無求,還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。”
上官夫人一見腰牌便能叫出官銜品秩,耿照直覺這位金總管的眼力決計不在夫人之下,要收腰牌已然來不及,硬著頭皮道:“在下長定侯府七品典衛,敝姓狄,這位是敝僚元大人。我等奉長定侯之命前來越浦,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絕莊,了卻家父的心愿。”腰牌虛晃一下,乘機收回懷中。
長定侯許樂是封在央土道東郊的三等侯,雖說是侯爵,食邑不過百戶,說穿了也就一名土財主。像這樣的異姓侯大約有近百之譜,平日散居各地,自領莊園。這次的三乘論法大會,皇后娘娘、琉璃佛子駕臨東海,這些小諸侯不敢不來拍拍馬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