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妙語搶白道:“你不知道就別胡說!那人不是我娘的兒子,不是我的哥哥,他……他是假的!”
“好啦,你少說兩句。”上官夫人嘆了口氣,低聲道:
“兩位也知道岳宸風,要說便容易多啦。人所皆知,五絕莊五位當家都是中興軍出身,退隱時年事已高,妻子若非本地少女,便是相從于戰亂之中;在此經營數年,五位當家接連辭世,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遺腹之外,公孫、何、李、漆雕等四家都來不及懷上孩子,一時之間人丁單薄,堂上便只五名寡婦、一個奶娃,還有一位隨將軍們退下來的管家。”
老夫少妻,這也是可以想見之事。聽到“管家”二字,耿照心中浮現那張渾無表情、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,脫口道:“是金無求么?”
“正是。”
上官夫人神色一黯,標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,深吸幾口調勻氣息,這才恢復平靜,繼續道:
“家父原是本地仕紳,在臨灃縣東很有人望。朝廷將本縣東邊的幾百戶人家封給先夫等為食邑,鄉紳、農戶多有不豫;先夫逝世之初,我娘家那廂多少顧著情分,安安分份沒甚作為;過得幾年,見小女日漸長大,怕我們結上一門有力的親家,便聯合起來向臬臺司衙門請愿,欲收還地籍,各歸地主佃戶。
“其時,慕容柔入主東海,著意拿先帝爺分封的功臣宿將開刀,一時風雨飄搖,我們五個婦人家困坐莊里,惶惶不可終日。里邊兒是夫家的祖宗牌位,外邊兒卻是娘家的父兄母舅,左右為難,生怕一覺醒來家業化為烏有,此生不知還能依靠誰。”
這樣的無助,耿照能深深體會。
即使在王化四鎮,只要一出中興軍眷的村落,便是孩童也會受到本地人的排擠敵視,認為他們占了故鄉的土地,是外來的不速之客。因此龍口村的孩子都很團結,經常聯合起來與外村的孩子打架,他與葛五義的同村之誼,便是這樣你贊一塊石頭、我偷踹他一腳,彼此拉拔著培養出來的。
五絕莊位于全是東海本地人的臨灃縣,除了隨五位將軍退下來的些許親兵,院墻之外俱是充滿敵意的當地土人,直如孤島。上官處仁等在世時,尚能挾著余威收租使役、強娶當地仕紳的妙齡女兒;一旦身故,積怨爆發再難遏抑。
就在這時,一名年輕人帶了個男童上門,說那孩子叫適君喻,自稱是公孫夫人的侄兒。
五絕莊諸夫人中,只有公孫夫人適氏非是東海本地出身。
適家本是白玉京望族,適大人累官至禮部侍郎,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兒。城破之日,適家小姐與家人失散,被公孫使義所救,兩人一路逃到東海,而后更以身相許,從了公孫使義。
“適家姊姊一見那孩子,眼淚便流了下來,哽咽道:“是我兄長的孩子沒錯,生得……生得與我哥哥小時一模一樣!”姑侄倆抱頭痛哭,我們幾個姊妹也跟著紅了眼眶。”
從此,那兩人便在五絕莊住下。公孫夫人極是疼愛那名喚“適君喻”的男童,直將他當作親生兒子撫養,心中有了寄托,漸漸不再夜中獨坐,或自繡枕淚濕之間惶然醒轉,又睜眼直到天明。
“有一天,適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,當眾宣布,要收適君喻為義子。”上官夫人低道:
“起初所有人都反對,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嬌軟,厲聲道:“五絕莊若無子息,朝廷隨時要將食邑撤回,誰能抗詰?現今是國家初建,律令草草,可知在前朝,三等侯府若無合格之人襲爵,身故之日,門第便等同庶民?”
“我們都嚇傻了,從沒見過她如此聲色俱厲的說話,當時我隱約覺得不對,卻沒敢直說,只勸道:“侄兒雖親,到底不是姊姊所出。萬一……”
“她冷冷截斷話頭,肅然道:“妹子,妙語是你的女兒,將來卻要嫁人的。她嫁了誰,上官家便是誰的,趙錢孫李也好,周吳鄭王也罷,家祠之內,未必能有一角給上官家的祖宗牌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