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輕哼一聲,神色漠然,看不出對他這番說辭有什么反應,隨手拆開油紙包展讀,又對著燈焰細細檢查紙面,半晌才冷冷哼道:“紙是尋常的楮皮研光,也未用大印,他倒是小心得緊。”
鬼先生聽他說到紙上,暗自松了口氣,笑道:“鎮東將軍何許人也?稍有閃失,任誰也扛不起十萬精兵之怒。”古木鳶峻聲嗤笑:“要誅殺封疆大吏,連一紙象樣的詔書也不敢發,是希望旁人替他打下江山,巴巴的捧到跟前么?無知小兒!”
鬼先生道:“他本是少年無知。要不,我等豈能如意?”
老人冷笑不止,片刻才從身后的屜柜取了只方匣打開,從中揀出一張潔白光滑的紙頭,材質、尺寸無不與那封“密詔”所用相同。匣中另有一枚小巧錦囊,老人解開細繩,將所貯之物倒入掌心,卻是一碇盤龍雕鳳、飾金染朱的極品貢墨。
“茶杯來。”
老人頭也不抬,徑自在新硯中注水磨墨,又將杯中殘余的茶水倒入些許,提筆蘸得烏亮圓飽,在紙上振筆疾書,眨眼工夫便已寫就。
鬼先生立在桌前,雖是反看,卻見筆跡與原書一模一樣,尤其是落款處,簡直像拓刻印就,便叫原主再寫一遍,也未必能像到這般地步。正自驚駭,老人已將新紙吹干,小心以柔軟的潔白宣紙吸去殘墨,揚手扔了過去。
“加入茶堿后,墨跡新舊難辨,便喚方家來看,也分不出孰先孰后。”
鬼先生接住細讀,驀地睜大雙眼:“這、這是--!”
“你嫌詔書無用,我便換張有用的給你。”老人擱筆拂幾,說得輕描淡寫。“必要時你以此詔行事,隨機應變,莫誤了佳期。”
鬼先生渾不知老人有這等臨摹仿真的高超本領,亦復驚駭于偽詔上的內容,心中暗忖:“若教那閉門天子知我失了此詔,往后將如何在平望都立足?一時大意,竟被他抓住把柄,絕了退路!”嘴上卻盛贊:
“您這一手絕技,當真是鬼斧神工!便是事主親臨,也未必能這般相像。”
“七玄大會之上,務必排除萬難,達成任務。”老人收好墨條紙匣,又重新翻開書頁。這是他一貫的逐客姿態,鬼先生兩地奔波,自合作以來私下會面的次數不算頻繁,但默契所致,心里多少是明白的。
只是還有一件事沒弄清楚。
“圍殺混戰之時,玉面蟏祖曾使過一著威力極大的招數,似槍似杖,勁力極沉,連我也難以抵擋,卻非是天羅香武學的路數,詭異非常。照我看,這路奇特的槍杖異法若然盡展,今日雪艷青可力壓當場而無虞,怪就怪在:她似乎極力避免使用,恐為人所知,令人難以捉摸。”說著,便將招式外觀、出手方位,以及威力所及等,巨細靡遺形容了一遍。
鬼先生似有“過目不忘”的本領,所有細節絲毫無漏,牢牢刻印在腦海,一邊說一邊比劃。若說古木鳶能摹百家字帖,更勝書主,那么鬼先生復制招式的能為便似雪艷青親臨,若非缺了心法、內功驅動,幾乎能重現那一艷壓三采的撼地之招。
老人放下書筆,瞇起眼睛,鋒銳無匹的目光卻凝在虛空處,仿佛墜入某個時空裂隙,神為之奪。這是鬼先生自識得他以來,從未發生過的情形。
--難道是這風華絕代的一式,竟令老人深深沉醉,難以自拔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