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海道臬臺司衙門的權力早被架空,他上任以來用心政務,努力奔走,拉聯地方勢力、修補朝廷關系,算是少見的“有所為”的撫司了,但能在越浦城內緊急調動的人馬,最多也就是這散漫的五十人。越浦城尹梁子同是人稱“中書大人”的權臣任逐桑嫡系,用不著買遲鳳鈞的帳,所幸兩人一榜登科,私交倒是不壞,肯出借這五十名衙役還是看在同年之誼的份上;換了別人,誰肯惹慕容柔這等煞星?
只可惜出得城門,遲大人終于明白自己白費心機。城外一陣塵沙飛揚,兩百名精甲鐵騎整整齊齊列隊,一起奔至,弓刀鐵槊無一不備,當真是颯沓如流星、寒光照鐵衣,那幫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,大氣都不敢吭一聲。
任宣“駕”的一聲策馬趨前,對著大隊一亮令牌,兩百名精甲武士一齊下馬,抱拳叫道:“我等奉將軍號令,前來保護夫人!”洪亮的聲響隨風遠送,竟似一名巨人怒吼,整齊劃一,更無一絲雜沓。
原來慕容柔早已料到遲鳳鈞必不肯罷休,教任宣派出快馬傳令,連夜從榖城大營調來最精銳的鐵甲騎隊兩百人,黎明前一刻堪堪趕至,竟連適君喻也不知。適才任宣與他附耳交談,說的就是這事。
眼見強援到來,適君喻精神大振,拱手朗道:“諸位辛苦!勞煩諸位弟兄在后押隊,以保護夫人安全。”誰知兩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動,除了零星幾聲馬嘶,現場一片寂然。
任宣舉起令牌,叫道:“夫人的安全,就有勞諸位了。上馬出發!”眾人轟然相應,一齊翻身上馬,自動散開,將沈速云的座車團團圍起,便如鐵桶一般。適君喻自詡練兵精到,見這兩百人行動起來便如一身,不禁佩服:
“要說到治軍嚴謹,將軍果然是天下無雙!”策馬來到將軍夫人車邊,朗聲道:
“夫人,我們這便出發啦。夫人想先去哪一間名寺古剎?”
他本是做做樣子,豈料車內沈素云慢條斯理道:“我想先去一間兒時常去的小寺院,請莊主往舊浦那廂行去,遇到該轉彎的地方,妾身會先與莊主說。”適君喻聽得一愣,騎虎難下,見后頭師傅的座車亦無甚動靜,硬著頭皮道:
“都依夫人吩咐。”掉轉馬頭,領著隊伍往舊浦的方向出發,一路彎彎繞繞,來到一條廢棄多時的舊馳道。那鋪石路造得結實,仍見得道路痕跡,兩旁被攤販流民占據,夾道蓋起了整片夯土陋屋,搭棚兜售物品,似是俗稱的“鬼子鎮”。
適君喻觀察街道形勢,心中一凜:“這兒可是埋伏突襲的好地方。”
街道長約半里,卻非是筆直一條,而是略帶彎弧;寬僅容二車并行,人馬須前后相接、魚貫而過,車輛周圍的防護薄弱,帶上兩百人與二十人皆無差別。
“夫人,”他不敢輕進,舉手停止,又來到將軍夫人車窗前。“此地偏狹,若有刺客埋伏兩側,恐大兵無用,只得任人宰割。夫人究竟要去哪里,可否示下?屬下可為夫人另覓一條平坦大道,方便通行。”
沈素云淡然道:“這分明就是條官道,哪有什么不平坦的?莊主若不敢過,且讓妾身先過如何?”轉頭叫喚:“任宣!”單手扶刀的年輕侍衛微微躬身,舉起右手,便要下令鐵甲騎隊通過,對前頭的穿云直衛竟是視若無睹。
在軍中,后隊無視前隊、徑從隊伍中穿過,分屬大忌,擔任先導的程萬里、稽紹仁二將見狀,紛紛勒馬回頭,雖未開口,面色均極為難看。風雷別業麾下的穿云直衛士們亦是精兵,怎吞得下這等奇恥大辱?十名衛士停在原地不動,大有“有種你上前試試”的意味,竟無一人讓出道來。
沖突似將觸發,適君喻僅能在一瞬目間做出判斷,伸手急喚:“慢!”在馬上低頭,對車內的少年絕色躬身一揖,沉聲道:“就依夫人。街道狹窄,易受侵襲,夫人的安危,就有勞各位多多擔待了。”最后幾句卻是對任宣說的。鎮東將軍府的七品帶刀侍衛微微頷首,就當是應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