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--!”
“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,說不定你們真是對的。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東西,想坐龍庭大位可以,去討、去騙、去哭、去賴,要不就學我造一造反,多的是門路。用卑鄙手段謀殺兄長,那不是人,是畜生!”
錦袍怪客抬起頭。“你從以前就是個怪人,慕容柔,我不怪你。但我饒不了我二哥。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,待他又怎樣?假使他當真開口討大位,說不定老大真會給--老大做得多不情愿,你比誰都清楚。”
--陶元崢也這么說,但其實他根本無所謂。他的兩個女兒分別做了皇后與定王妃,不管最后誰坐上大位,陶家都已然是勝利者,他思量的是如何維系相府的既得利益,犯不著冒險賭上身家。
(那首鼠兩端的老匹夫!)
但陶元崢是對的。武烈根本不愛做皇帝,也不會是稱職的好皇帝。他愛打架、愛熱鬧、愛醇酒美人,沖動莽撞、不太負責任、對敵人和下屬同樣大方;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,笑起來的樣子沒有半點心機……
慕容柔忍不住閉上眼睛。
無論他的理由有多充分,在內心深處,他清楚知道殺死武烈更多的是為了“那個人”的情感,而非是天下黎民。這是丑惡的、赤裸裸的謀篡,無一絲大義名分可供開脫。但他一點也不后悔,只覺得遺憾。
若非從他弟弟手里奪走了這么多卻猶不自覺,獨孤弋值得活得更久。
錦袍怪客抬眸凝視,仿佛揪緊這稍縱即逝的一抹負疚。
“你們連表情都像。那晚他罵了很久,虛張聲勢,直到氣力用盡仍不肯停,我靜靜看他,最后只說了“畜生”兩字。他聽得兩眼發直,白紙似的瘦臉突然脹紅,再連一個屁字也辯駁不出,張嘴噴出一大口血箭,把永寧宮的粉壁都濺得滿目殷紅,這才斷了氣。”
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宮時,太宗孝明帝已然駕崩,誰都沒能見上最后一面,身后的時局變化,連足智多謀、算無遺策的慕容柔也難以掌握;事隔多年,才知其中有如許周折。
岳宸風伏在階下動彈不得,恨不得塞住耳朵,汗水浸透了重袍,難以遏抑。以他之精明,對話方至一半,便已知來者是誰;話里那些高來高去的“那廝”、“他”、“兄長”又各自代表什么意義……
這個秘密充滿腥風血雨,稍有不慎,因此喪生的人當以千萬計。
什么武林爭霸、問鼎江湖,與之相比,都顯得蒼白無聊,渺小得微不足道。
如果可以,他希望自己從沒聽過這些。現而今,他又將面臨什么樣的處境?
書齋里寂然良久,這回卻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。
“我出身微賤,這條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長,可我并不怕死。只是現在還不行。我還不能死。”
這話近乎求饒,但錦袍怪客并未出言訕笑。書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,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。“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終非得承認:我和你二哥其實是對的?”
錦袍怪客“嗤”的一聲,搖頭道:“喪盡天良之事,永遠都是錯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