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到了這一步,天下再不需要四鎮將軍,須予以拔除,任內效忠朝廷者,使歸故里,做一田舍翁;驕悍不馴者,借其首腦一用,以儆效尤!兵權復歸皇帝陛下,四方無患,令大部分將士卸甲歸農,致力生產。這,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!”
他想也不想,一口氣說完。耿照無比震撼,一時竟說不出話來。
慕容柔鳳目微抬,眸中射出精光。
“沒能完成這些,你眼中所見的“太平”,通通都是假象!你可知北關囤重兵、筑嬰城,每年須耗用多少軍費?韓閥盤據西山,歲歲無一兩白銀貢獻,反而向朝廷拿錢養兵?南陵諸國,各懷異心,一朝生變,要犧牲多少軍隊才能弭平?
“還有央土連年旱澇,百姓流離失所,想發民夫治水除弊,來個一勞永逸,你知道要毀掉多少家庭,累死多少百姓?這事殺的人、造的孽,絲毫不遜開疆辟土,興兵打仗!
“要杜絕這些憂患,沒有一件不需要流血。有時甚至得用成千上萬人的性命,才能換來成果;你不愿殺人,那便什么也辦不成。街頭巷尾的說書人不會告訴你,太平盛世其實是用鮮血換來的,但不管你知不知道,這點永遠不會改變。”
耿照被他的氣勢所懾,喃喃道:“太平終究是……以血換來的?”
慕容柔冷哼不答,片刻忽然道:“當年烈祖自東海太平原起兵,帳下擁有兩名稀世智囊、人稱“龍蟠鳳翥”者,蕭、陶而已,傳說一人出則安天下,龍鳳并至,直是百世難遇的契機,豈止安邦定國而已,當建立萬代不滅的圣王之國。
“這兩個人打起仗來果然很厲害,出謀劃策,直如鬼神。以他倆之能,一旦欠缺流血殺人的覺悟,最終仍什么都不是,不但沒能建立什么百世萬代的圣國,本朝自肇建以來風雨飄搖,還未必強過了前朝。”
耿照愣一下,才省起他口中的“烈祖”乃指本朝開國皇帝獨孤弋。獨孤弋英年早逝,不及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,故以“烈”為廟號;“烈”字寓有天年不永、中道而折的意思,但老百姓喜愛這位豪邁英武的青年君王,都管叫“太祖武皇帝”。
至于“龍蟠”與“鳳翥”之號,今日卻是頭一回聽見。
慕容柔說得極順口,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,繼續說道:
“蕭諫紙自詡儒宗,以兵法、權謀輔佐武烈,立下大功,本該坐上“開國第一勛臣”的位置。然而他恨極了兵家、法家、縱橫家之術,稍見成果,便迫不及待推動那套內圣外王之說,終于功虧一簣,被斗得垮臺,左遷東海,從此失去了能夠改變天下的力量。
“而陶元錚恰恰與他相反。此人掌握大權后,鏟除異己、消滅政敵,無所不用其極;他雙手沾的鮮血也不少了,卻無一滴是為天下百姓,絕大部分都是為了他自己。
“所以他的下場會比蕭諫紙更凄涼。蕭諫紙的功業被他悉心抹去,連龍蟠鳳翥的舊號也被陶丞相大力禁絕,視之為寇讎。蕭諫紙做不成開國第一元勛,至少留下清白名聲;陶元錚什么都有了,于史冊上卻注定是一名“權相”、甚至“權奸”,后人只會看見他師心自用的嘴臉,千秋萬代,永志不忘。
“在龍蟠、鳳翥并肩運籌,刀皇、虎帥等英雄馳騁的年代,我不過是一介無知少年,風云際會,躬逢其盛罷了;然而回過神時,身邊周圍卻只剩下了我。他們一個個退出了戰場,卻沒能終結亂世。”
慕容柔直勾勾地望著他,語聲雖淡,卻自有一股千鈞蓋頂的壓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