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滟月嘆道:“那劍具有異能,極是不祥。某天夜里,先父藏珍的庫房中火光大作,滾滾熱浪竄流而出,家人們都嚇醒了,紛紛提水來救。”
崔靜照收藏最多的就是字畫,庫房設有數重防火機關,連墻壁的夾層里都填滿砂土,就算祝融肆虐,也不致立遭焚毀;火源來自庫房之中,實大出眾人意料。崔老爺子不顧危險,取了鑰匙連開幾道密門,沖進內室不禁傻眼:燎天也似的紅光、撲面欲窒的熱浪,竟只焚毀了一樣物事,就是獨個兒放在庫架深處、貯劍用的錦盒。
紫檀制的長匣燒得連框格都不剩,只余一黑漆漆的印子。那柄毫不起眼的青鋼劍給烤成了熾亮的金紅,沒人敢碰;高溫退去,劍上從此留下一層流虹似的輝彩,人皆稱異。
崔靜照見多識廣,知道這劍洵為異寶,重金求得一只珍貴的冷玉匣貯藏,此后再沒發生過夜火燎天的異事。只是當夜隨崔老爺子沖進庫房救火的人著實不少,怪劍傳言不脛而走,終于被赤煉堂盯上。
赤煉堂掌管越浦水陸各碼頭,財大勢大,手下更不乏水匪流氓江湖好漢,上通朝廷下達草莽,區區一個收藏古董字畫、怡情養性的文人世家豈是對手?不出數月,便弄得崔家家破人亡,崔老爺子含恨而終,四位兄長接連撒手,剩他一人漂泊江湖,還想著向赤煉堂討公道。
“報過官么?”耿照問:“東海臬臺司衙門的遲鳳鈞遲大人我見過幾次,感覺是位講道理的讀書人,赤煉堂的行徑簡直和土匪沒兩樣,貴莊慘事畢竟是發生在他的治下,料想不致充耳不聞。”
崔滟月慘然搖頭。
“赤煉堂素向仰鎮東將軍的鼻息,慕容柔威震東海,他的走狗自也威福自用,遲大人據說是個清官,但手下無兵、府外無權,不過是紙扎老虎,找他也沒用。”
一旁的染紅霞忽然問:“崔公子可有上稟城尹梁大人,請他為你家作主?”
崔滟月哈哈大笑,笑得前仰后俯、伸手掩面,涕淚卻由指縫中淌了出來。自相遇以來,耿照還不曾見他露出這般狂態。“那梁子同曾向先父索討一幅名畫“夜雨春韭圖”未果,懷恨在心。我二哥往廿五間園向他申冤,硬生生給打殘了兩條腿,被拖回來后連話都說不出,昏迷數日便死。”
面黃肌瘦的落魄公子一抹淚痕,咬牙切齒:“我若能剿了赤煉堂給我阿爹阿兄報仇,下一個便輪到那天殺的梁子同!”說到激動處,不覺露出鄉音。
耿照聽得義憤填膺,想起姊姊曾與他提過那赤煉堂大太保“天行萬乘”雷奮開奪劍之事,沖口道:“崔公子,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元兇,莫非就是赤煉堂的大太保雷奮開?”
誰知崔滟月一愣,搖頭道:“不是雷奮開。”
忽聽店外一聲豪笑,地面砰砰幾響,宛若土龍翻身,一條魁梧巨漢頂著門楣低頭而入,身形塞滿門框猶未全進,遮去大半午陽。“聽說有個卵蛋糊眼的兔崽子,敢打你祖爺爺的手下,不知是哪個?”
耿照余光一掃,方才滿滿的圍觀人群不知何時已散得一乾二凈,連伙計都不知去向,暗忖道:“梁子同與赤煉堂勾結,我讓官差押了人去,正是肉包子打狗,有去無回。”端坐不動,朗聲道:
“在下耿照,敢問來的是赤煉堂雷總把子座下的哪一位?”
巨漢肩頭一頂,“嘩啦!”門楣爆碎,鐵塔般的身軀總算擠進來。他一身錦衫華服,鼓槌也似的粗黑指頭戴滿金戒玉扳指,腕間卻箍了雙黑黝黝的精鋼臂鞲,內徑大如海碗,便拿來套耿照的大腿也使得,怕沒有幾十斤重,巨漢卻是舉重若輕,行動如常。
他睜著一雙銅鈴怪眼,上下打量耿照,似覺單槍匹馬捆了二十多名手下見官的禍首,不該是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農村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