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后與佛子攜密詔來對付慕容柔”的謠言,自鳳輦離京起沒一天止歇過,早已在東海各處傳得沸沸湯湯,堪稱街談巷議的熱門。其中謬處,就連初涉官場的耿照都知道:
慕容柔經營東海既久,麾下十萬精甲,礪兵秣馬日夜操練,當世能抗手者,不過西韓北染而已。皇上一紙詔書能拔去鎮帥,在平望都擬旨蓋印便了,何必勞動皇后佛子跑一趟東海?這是無知百姓才有的妄念。
須知政事繁復,牽連甚廣,天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戲文里一人獨立、為所欲為,階下臣工盡皆俯首的畫面,多半只有在野臺才能看見。
任宜紫之言似與流蜚相契,坐實了“皇后此番為鎮東將軍而來”的態勢,但耿照一聽便知不對。全東海若只一人與皇后的安危休戚相關,那人便是慕容將軍;這張名單上若有余白,怕得再拉上遲鳳鈞大人。她說得出這番話來,只代表一件事。
“你……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哪兒去了,對罷?”耿照忍著笑,正色道:
“她離開的時候,并未同你說要去哪兒,是不?”
任宜紫心中“喀登”一響,高深莫測的笑容凝在臉上,暗自咬牙:“哪來的死小鬼,怎地什么事兒都像瞞不過他的眼睛?”兀自端著架子,強笑道:“你胡說八道什么?我乃皇后娘娘的親妹,是受了她的請托,才在這兒守護鳳閣的安全。我不知道姊姊的下落,難不成你知道?”
耿照心想:“你這不等于承認了自己不知道么?”從容道:
“日前金吾郎大人趁夜將皇后娘娘送離棲鳳館,我命山下驍捷營于、鄒兩位統領派人日夜監視,不見有車輛返回,料想娘娘迄今未歸,十分擔憂。”他這話后半截是真,當夜與任逐流交手后,對這位金吾郎大人頗為上心,的確交代駐守阿蘭山下的于鵬、鄒開二位,嚴密監視夜間車行進出,但當時并未與皇后聯想作一處。
如今見了鳳閣的情形,轉念一想:如非皇后,何人需要任逐流親自護送?頓時明白當夜那名披著連帽大氅、身形曼妙的夜行麗人,必是袁皇后無疑。
任宜紫不明所以,睜大了美麗的眼睛,被他唬得一愣一愣。
其他水月弟子如黃纓、采藍等,往往是兩三年才回一次家,她卻是年年往平望都省親,少則一月,長也有待上兩三個月的;遇皇上圣誕,又或中書大人壽辰,少不得又要回京,經常不在東海。
中書大人任逐桑在府中不談國事,對總領東海的鎮東將軍,任宜紫的印象與大部份京中百姓一樣,多由茶館彈評而來,沒能領教過這位書生將軍的厲害,只當作是說書人胡亂吹捧的人物。此際不禁咋舌,暗忖:“叔叔與姊姊自以為天衣無縫,不想早被慕容柔盯上。”氣勢一餒頓覺無聊,沒好氣道:
“你們忒厲害什么都知道,還來這兒做甚?拆房子立威么?”
耿照正色道:“怎么會?將軍大人也擔心皇后娘娘的安危呀!再說了,三日后論法大會即將舉行,屆時娘娘若仍未歸來,這會還要不要開?將軍多次求見,均見不得任姑娘之面,才讓我來看看。”
這謊撒得破綻百出,幸而任宜紫對官場所知有限,一想:“原來鎮東將軍多次求見,是為瞧我來著。”頓覺自己尊貴不凡,毫不遜皇后姊姊,得意得快要撅起小屁股來,怒氣略平,擺手道:“你回去同慕容柔說,姊姊不在,還有我呢!穿戴上鳳冠禮服,哪個敢說不是皇后?叫他別擔心,管好自己的事兒罷。撈什子論法大會,不就是坐著聽大和尚念念經么?”
耿照聽得快暈過去,面上卻不動聲色,拱手道:“是,在下一定替姑娘傳話。是了,那塊金字腰牌,可否請姑娘還給在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