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直到此刻,才將玄犀輕羽閣的“澹臺”之姓,與碧蟾王朝連結起來。就像江湖上姓“獨孤”的,也未必都出自東海獨孤閥,澹臺一姓雖不多見,但他萬萬沒想到輕羽閣居然是碧蟾朝的宗室之一。
橫疏影幽幽一笑,抿著豐潤的唇珠道:“碧蟾朝的公主,給你做小妾呢!你歡不歡喜?”耿照見她雙頰暈紅,額頸肌膚燙得怕人,收臂擁緊,低聲道:“別說啦,先歇會兒。睡得飽飽的,待精神好了再說罷。”
橫疏影搖搖頭,垂眸輕道:“弟,我是亡國禍種,天生不祥。輕羽閣一脈,在前朝乃是親王,于白玉京的繼承順位甚高,流影城之于平望都,恐怕還多有不如。這身份便到今日,一旦被揭,左右也是個死。你……怕不怕?”
央土大戰之初,割據派閥里打著“勤王”之旗的也不在少數。獨孤閥起兵時也是勤王軍,大旗一舉、豪杰景從,“刀皇”武登庸便是為此加入麾下;待異族退兵,各方爭霸,獨孤閥再沒有提過“勤王”二字,而武登庸等仍相從效命,追根究底,乃因澹臺皇脈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適任的繼承人。
那些打著勤王正統所擁立的“皇帝”十之八九是冒稱,剩下的五代八代里都擠不出一點宗室皇血來。靈音公主若未死,沒準武登庸還更合適些。
如今看來,這“皇脈斷絕”并非是白玉京焚毀所致,而是獨孤閥刻意為之。即使白馬王朝建立后,也不是沒發生過打著復辟為名的變亂,橫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,的確是非常危險。
“我不怕。”耿照笑道:“等此間事了,我帶你回鄉下種田,接我爹和姊姊一塊兒來住,共享天倫。皇脈什么的,又沒寫在臉上,口說無憑,誰能拿我們怎的?真要逼急了,動武我也不怕的。你夫君的本領可厲害啦。”
橫疏影閉眼微笑,面頰偎著他的胸膛,猶如依人小鳥,片刻才道:“我在那個尸坑里也不知待了多久,身上壓滿殘肢斷體,又疼又悶。后來救了我的,卻是抱在懷里的男嬰。”
救她的那名小兵,果然想盡辦法折回,但尸坑堆滿焦爛的余燼石塊,又被白雪覆蓋,他孤身一人饑冷疲累,豈能慢慢發掘?正自束手,坑底忽傳嬰兒嚎泣,忙循聲落鏟,好不容易才把姊弟倆挖出來。
“這定是老天爺的旨意!天不絕你澹臺家!”小兵更加堅定信心,遂帶著兩個孩子展開逃亡。
“沿途他跟我說了上官處仁與我爹的事。”橫疏影道:“那時他就在帳外,親耳聽見上官處仁叫我爹娘收拾細軟,準備逃亡,我爹卻回絕了。他也跟我說帶走我爹的人叫苗騫,親手砍死我娘的那官長叫馮二喜,叫我牢牢記住,說:“爹娘之仇絕不能忘呀!忘了就不是人,是畜生!”
“我問他:“那叔叔叫什么名字?”他咧嘴一笑,搖頭道:“我就一小人物,一輩子沒出息,這條命是上官將軍給的,本該還了給他,你別記我,用心記緊要的。要不是這小子哭得響亮,實話我也救不了你,以后你就當他是親弟弟,互相扶持,倆娃兒都要平安長大。”
“我們一路往南走,剛進央土地界不久,叔叔就病死了。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。”
她一個小女孩抱著嬰兒沿路行乞,能放進嘴里嚼得爛的,就喂給弟弟吃,那男嬰體質健壯,耐得住折騰,竟也一路熬了過來,比小兵還韌命。
那時東洲初定,元氣尚未自戰亂里恢復,殘垣破戶隨處可見,難民沿途不絕,像這樣流離失親的孩子多了去,誰也沒心照管這對小姊弟,直到她們遇見了一名瞎眼的老人。
“那人衣衫雖舊,卻漿洗得很干凈,我那時見多了灰撲撲的人,自個兒也灰撲撲的,初見他時,只覺這人白得耀眼,簡直像是天上來的神仙。”說著抿嘴一笑,仿佛又變回那個六、七歲的小女孩。
老人并非孤身一人,他身背琴匣、手持竹杖,一手搭著一名年輕小伙子的肩頭,兩人一前一后相傍而行。橫疏影悄悄尾隨,想趁機偷點什么東西吃--她一眼便知這兩人不是難民,這是在流浪中養成的直覺。誰知懷中弟弟“哇”的一聲哭出來,那小伙子一躍而出,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小女孩,晃眼又飛回了破廟里的篝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