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騫活埋了澹臺匡明等人之后,適逢春暖,凍土冰消,尸體腐敗加速,偏偏太宗孝明帝兵進北關,巡至方壺口附近,苗騫只得派人連夜從南邊運來大批鮮花草葉,掩蓋填坑,北伐大隊自瓦尊谷畔行過,竟無人發覺。
“苗騫昧著良心干出這等事來,下場卻也極慘。”橫疏影冷笑。“獨孤容隨便找個理由收了他的兵,此后連連貶官,竟成白丁。他兀自不死心,在平望都四處活動,見縫插針,想找機會起復;后來床頭金盡,流落街頭。我找到他時,已成了個滿身爛瘡的乞丐,瘸腿爛眼,吊著一口氣而已。”
耿照沒問這人后來怎么了,只覺奇怪:“他不是太宗皇帝的心腹么?怎么會是這樣的下場?”
橫疏影道:“他不過是借刀殺人的刀,獨孤容才是授意的屠夫。以皇帝陛下的身分,自也毋須明說,只消稍稍暗示一下,便有苗騫這種逢迎諂佞的小人搶著動手。事成之后再除去這些個殺人之刀,他獨孤容的雙手又沒親沾鮮血污穢,仍舊是大圣人一個。”
她被商橫推入尸坑,嚇得嚎哭掙扎,商橫在頂上叫道:“阿苗!你若選擇了報仇一途,從此尸山血海,再不能回頭,便似此間一般!如此,你還要報仇么?”她嚇得失神,腦中無一絲清明,最后竟暈死在腐尸之間,才被老人救起。
此后老人每天將她扔進尸坑里,問一樣的問題,她漸漸明白這是試煉,考驗她復仇的決心,然而每當身陷腐肉、污泥、白骨及敗壞的花草惡臭,恐懼總是輕而易舉地將她擊敗。到得第十三天,瀕臨崩潰的小女孩終于大叫:“不要了……不要了!我不要報仇了!師傅救我!嗚……”
被救起來的阿苗直到返回蒲宗為止,都沒再和她的商師傅說過話。
在雅音琴舍,老人將那張為小女孩啟蒙的十弦琴“伏羽忍冬”推到她面前,正色道:“我知道你沒想放棄報仇,我也不奢望你能夠。不如,選個可進可退的法子報仇罷,你看怎樣?”
女孩堅持閉口,只抬頭看著他。老人續道:“毀傷肢體,加入蒲宗,這是不能回頭的法子。至于還能夠回頭的法子,是這個。”五指一捻,弦上錚錝有聲。
“學琴,你是稀世的天才。在履跡國王宮震懾全場的除了你的美貌,還有琴音。誰能想得到,這是個才學了三兩個月的孩子?琴學到了極致,一樣可以報仇;萬一你有天反悔了、不想報仇,至少還有琴。在學成絕世琴藝之前,你有許多年月可以慢慢思索,這仇到底要不要報?”
女孩倔強抿唇,一句話也沒說。老人當她是答應了。
就這樣,她在商師傅的安排下,跟著蒲宗最好的啞巴師傅學舞,跟違命侯最寵愛的小妾栞學習姿容儀態、穿衣打扮,跟隔世圈里最聰明的七指和尚讀書寫字,跟膝蓋以下空空如也的磬蟲師傅學習奕道……她漸漸發覺:在這些名師心里,她是一個名叫“蕙心”的女子的影子,只是她比蕙心更美,比蕙心更能歌善舞、更機鋒敏捷;蕙心唯一強過她的,就只有號稱蒲宗第一的武功。
“蕙心是哪兒不方便?”她忍不住問栞:
“蒲宗之內,不是只有殘疾人能習武么?”
栞嘻嘻一笑。
她的小腦袋里有個地方“壞掉了”--這是栞的口頭禪--不只左耳聽不見,身體也永遠長不大,永遠都是幼女的模樣。但栞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姿儀與媚術,據說只消從裙里稍稍抬起一條著襪的纖白細腿,就能逼得男人為她瘋狂。
“她呀,心壞掉啦!”盡管扮皇后時比皇后還要母儀天下、扮蕩婦又比娼妓更淫媚誘人,但在違命侯看不見的地方,栞就只是個頑皮的小女孩,一如外表。“阿苗,你可千萬別像她一樣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