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行了,我知道了,雷老四。你回去罷。”將軍低頭運筆,明顯就是送客之意。耿照料不到這次會面竟如此短暫,聞言欲起,誰知雷門鶴卻端坐不動,微微一笑,抱拳拱手:“小人還有一件事,要向將軍稟報。”
“喔?”慕容柳眉一挑,神情似笑非笑。
“說。”
“風火連環塢付之一炬,敝幫折損大批好手,駐守總壇的幾位太保或不幸罹難,或下落不明,可說是元氣大傷。”雷門鶴垂首道:“適逢鳳蹕于此,本幫五大轉運使聯名請求小人加派人手,以維持越浦周遭的靖平,小人思前想后,也覺有理。”
慕容柔點頭。“要當這個家,你也難做得緊。”
“是。”雷門鶴恭恭敬敬道:“按小人所想,不妨將陸上人馬撤回一些,專心維持江面平和就好。敝幫于舟中起家,陸地上的買賣本非所長,要是顧此失彼,辜負將軍的栽培與期待,小人便罪該萬死了。”
慕容柔笑道:“你說得忒有道理,我也不能說個“不”字不是?”
雷門鶴慌忙起身,長揖到地。
“將軍這么說,真真折煞小人啦!將軍只消吩咐一句,敝幫上下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只是總壇不幸,一夜盡付祝融,赤煉堂內外元氣大傷,三川乃本幫命脈,五大運轉使所慮亦非無由,適逢鳳駕駐蹕,茲事體大,我等實不敢逞強斗勇,失了本份,望將軍明察。”
“你們個個都要我明察,我能裝作沒看見么?”
慕容柔怡然笑道:“就照四太保的意思辦罷。我希望至少江面上要鎖得嚴實,連一條流船也不能放過,你回去轉告陳、曲、季、陸、張五家:既免了陸地的差使,水面便不得再扣斤減兩,否則本座也不再回護,一切公事公辦。”闔上卷宗遞過去,以眼神示意:
“喏,這個交與四太保。”
耿照接過匆匆一掠,見是簿冊一類,再看幾眼,赫然發現其上詳載了某年某月、某條水道縱放流船若干、船中男女多少、收取江資幾何,巨細靡遺,與賬本相仿佛。不知情的人看了,還以為是赤煉堂的內帳。
雷門鶴面色丕變,不敢細看,雙手接過高舉過頂,俯首道:“小……小人明白。小……小人該死……小人……”一時無語。堂堂東海第一大幫會的首腦、手綰數萬幫眾的四太保汗流浹背,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本寫滿歿辰的生死簿。
慕容柔卻沒給他喘息的機會,揮手道:“去罷!近日內切莫走遠,指不定我什么時候找你。這話也替我帶給五大轉運使。典衛大人,送客!”
“是。”
耿照一路送雷門鶴出小院,見他轉身時滿臉戾氣,面色黑得嚇人,渾不似初見那般游刃有余,只怕那簿冊真是殺手锏,一出手便粉碎了四太保的如意算盤,教他扣著掩著的心思頓成一腹餿水,偏又嘔之不出,益發好奇起來。
誰知屋里慕容柔的臉色也不好看,沉聲道:“把門關上。”口氣像要碾碎砂石似的,白皙光潔的眉間緊蹙如鐫。
耿照沒見過他動怒的樣子,沉重的威壓迫得人難以喘息,斗室里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氣,心下駭然:“難怪東海有這么多畏罪自殺的貪官蠹將!哪個犯過心虛之人,禁受得住如此一怒!”他胸懷坦蕩,復有碧火神功的渾厚修為,垂手靜立在一旁,氣息凝斂,恍如淵渟。
片刻慕容回神,眼中掠過一抹混合了驚訝與贊賞的異采,容色稍靖,伸手將背后墻面的覆布揭下,露出一幀巨幅的東海道全圖。那圖足有兩人多高,寬兩丈余,由堅韌的皮紙連綴而成,以各色墨彩標出山岳河流、城鎮道路,“巨細靡遺”猶不足以形容;站在這張巨幅地圖之前,剎那間竟令人生出渺小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