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莫可奈何,只得說了朱雀航的住址,殷囑:“小弟在此有座宅邸,歡迎風兄落腳。”風篁拱手道別,一捋少年發頂:“給我帶路,找最近的酒家!”少年甩頭避開他的手掌,狼眸一瞪,默不作聲地向前走。
耿照衣衫襤褸,不好返回越浦城,所幸弦子心細,見他日落未歸,料想有事,中夜便來到他房里。符赤錦自寐中驚醒,兀自云鬢紊亂、小露酥胸,一見她的模樣,心里猜了個七七八八,利落地揀了身衣褲靴襪扎好便囊,縛在她背后,笑道:“去把他給我好好地帶回來,知道不?”弦子跨上快馬,卯時未至便已趕回綠柳村,找到那桂姓少年帶路,于入山處等候。
山腳林僻處有清溪流過,耿照覓得一處穹窿似的小小溪灣,水流到了彎穹便趨平緩,形成月牙狀的小潭。林中陽光稀疏,由頭頂葉隙零星灑落,樹根附近生滿厚厚青苔,濃綠植被沿溪覆滿泥土巖石,便似一片絨氈。
耿照讓弦子暫避,快手快腳褪去衣物,走入溪灣。春寒水凍分外刺骨,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一沒入冰冷的溪水中,出乎意料地不覺疼痛,只是微感刺癢,仿佛傷痕被冰水凍結,眨眼便收了口。
溪水深不及半身,他枕著厚軟的苔綠,坐于溪中礁石,僅唇上露出水面,骨碌碌地牛飲著溪中活水,靈臺倏清,無比舒暢。清水對解除天佛血的遺害似乎十分有效,昨夜兩人嘔吐不止,也是靠飲水緩解;如今整個人浸入冰冷的溪流,才有“重新活轉過來”的感覺。
(好可怕的“天佛血”!)
若說妖刀可怕,畢竟是有形有質之物;化驪珠可怕,施以強大的內力,勉強亦可壓制……天佛血的恐怖卻已超出人所能想,非是武功絕學或稀世神兵能抗,便擁萬軍千乘、一城一國,又能拿它怎樣?這等邪物若被帶到三乘論法會上,自碧鯪綃中取出之際,便是眾人身死之時,將軍、佛子、皇后娘娘……無人得幸。世間殺器,沒有比這更厲害的。
央土僧團的學問僧們,知道千年以來自家人嘔心瀝血,尋找的是這樣的東西么?如若不知,那么最初讓寶血的存在于文書經籍間若隱若現、撩撥人心者,所圖究竟為何?若然知曉,又是誰提議以天佛血做為三乘法王的信物?
耿照不敢再想下去。
即使謎團有如亂線,其中真相仍被重重迷霧所包圍,但從霧中散出的陰謀奸宄之氣,已濃得揮散不去,令人膽寒。古木鳶如果想在論法會上,無視層層保護一舉擊殺鎮東將軍,天佛血確是相當利落的一著棋,派出下鴻鵠搶奪,似乎合情合理。
唯一的意外是李蔓狂毀了碧鯪綃織袋,天佛血失去控制,不分敵我地剝奪一切生機,這著棋眼看不能用了。于是古木鳶放出妖刀離垢,把嘯揚堡布置成妖刀肆虐的模樣,目的在轉移焦點,抹去何家與天佛血之間的關連,避免其他人發現姑射插手的痕跡。
離垢在姑射……不,該說是古木鳶手里,似乎總扮演類似的角色。
風火連環塢一案,離垢旨在向七玄之主展示實力,吸引它們加入同盟,并借由總舵焚毀,使雷門鶴得到充分的理由,在這場眾人期待由皇后與佛子發難的清算斗爭中作壁上觀,甚至在極為關鍵的“驅逐流民”一事上,徹底孤立鎮東將軍。
--一一削除將軍身旁的助力,看來是姑射的既定策略。既然如此,是不是所有削除將軍臂助之舉,都能合理懷疑有姑射的人暗中介入操作?
(譬如……岳宸風。)
眾所周知,岳宸風是慕容柔身邊的首席武僚,武功高絕,且不論他壞事做盡,若有那廝在身畔,不管何時何地,要殺慕容柔將是棘手至極的事。以岳賊最后一戰所展現的實力來看,棲鳳館驚鴻一瞥的“古木鳶”也好,屢屢交手的“鬼先生”也罷,耿照都不以為有輕取岳宸風的能為。
在“除掉岳宸風”這件事上,姑射必然出了力!問題是在哪一個環節,又是何人做了姑射的暗樁,甚且便是姑射的一份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