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邵咸尊睜開眼睛,沉聲道:“你最大的錯誤,便是私鑄了這只鏢。為師教你的武功劍法,難道還不夠你用么?如非身懷宵小之器,何至行此宵小之舉,甚且鑄下大錯!你身上還有多少物什,都交出來罷。”東郭不敢違拗,從懷里掏出四枚金鏢,雙手呈交師尊。
耿照知道鑄煉房的規矩。
鐵料昂貴取得不易,控管十分嚴格,庫房領料時有專人秤量記錄,不問鑄造的結果,成品廢料均須過秤,于簿冊上注記核銷。邵家二爺邵香蒲乃東海有名的鐵算盤,青鋒照的鐵料一向由他負責,可見其嚴密。
東郭御柳這五枚金鏢,是平日由鑄劍鐵胎中一點一點撙節而來,連邵咸尊也沒見過。
他掂了掂掌心,見五鏢份量相若,形狀更是渾如一致,緊繃的面色略見和緩,嘆道:“不知不覺,你也有這般手藝了。奈何心思不正,奈何啊!”說著五指緊握,將金鏢捏作一處,五枚精鋼打造的利刃便似水做的一般,眨眼間化成畸零紙團。
“本門弟子東郭御柳聽了!”邵咸尊神情一冷,厲聲道:“你立心不正,致使三條人命無辜犧牲,我罰你終生不得執錘持劍,閉門思過十年,不許踏出花石津一步!如此,你可心服?”
東郭御柳臉色大變,渾身顫抖,連一旁始終未曾插口的芊芊亦俏臉煞白,急道:“爹爹!”只喊了一聲,欲言又止,不敢再說。
邵家庭訓嚴格,尊長說話,晚輩只能恭敬聆聽,最忌插口;況且執行門規戒律,掌門說話的份量更是大過了天,狡辯只會加重責罰。東郭面如死灰,垂首道:“弟子無話可說。謝掌門人不殺之恩。”
邵咸尊轉頭道:“典衛大人,姑念劣徒隨我長年奔波,此間亦還有用得他處,在下先取他一條左臂,待返回花石津閉門思過,再廢去武功,以示懲戒。典衛大人若然信不過青鋒照、信不過在下,屆時不妨走一趟花石津,親眼見證。”袍袖一拂,東郭御柳悶哼癱倒,面露痛苦之色,左邊身子微微抽搐。
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絕技,脫口道:“這是……“歸理截氣手”!”握住東郭左腕一運氣,果然整條手臂經脈盡塞,再無法導行真氣,于練武之人形同殘廢。
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創,依“氣凝聚處,理在其中”的原理逆轉行功,于一拂間截斷氣脈,與“道器離合劍”并稱邵咸尊兩大創制,近二十年來名動天下,甚且蓋過了青鋒照原本的武學。“文舞鈞天”因此得享宗師大名,卓然立于東海七大派頂峰。
耿照初聽“閉門思過十年”,并不覺如何嚴重,殊不知在青鋒照的戒律規條內,“不得執錘持劍”即是廢去武功的意思,僅次于處死的“不赦”之罪,乃一等一的重責。
東郭御柳渾身顫抖,想推開他也沒力氣,勉強仆跌在地,叩首道:
“多謝……多謝師尊,弟……弟子恭領責罰。”
邵咸尊嘆了口氣,轉頭對耿照道:“典衛大人,沒別的事情,我先帶他下去服藥了。“歸理截氣手”畢竟過于霸道,是我年輕時的魯莽滅裂之作,若未妥善調理,恐于壽元有礙。芊芊,你與典衛大人坐會兒,戌時送客,不可過亥。”也不多看耿照一眼,攙著東郭脅腋低道:
“走罷。當是教訓,下次無論如何不能這樣了。”
東郭冷汗直流,面有愧色:“弟子……知錯了。”隨師父踉蹌而去。行進間回頭一瞥,見小師妹滿面關懷,不覺露出一絲慘淡笑容;望向耿照的眼神則十分復雜,怨憤有之,懊悔不甘亦有之。
芊芊見耿照沉默不語,以為他為東郭斷臂一事過意不去,溫言撫慰:“我爹無論律人律己,都是一般的嚴,東郭師兄既做錯了事,本就該受罰的,這也不是因為你。唉,我難得見爹這般生氣,但他肯為師兄施藥調理,心里該是原諒了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