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雪色倒是神色自若,點頭笑道:
“是我宮中自古流傳的一本小書,記載許多光怪陸離的事,如乘蹻飛行、隱淪變化、分形定身等,非常有趣;說是經籍,其實大多是殘篇斷簡,讀著甚是解悶。我幼時有一陣被鎖在藏經樓里不見天日,觸目所及,只有一方漏孔,透入些許光亮,那時伸手能構著的書冊,每一卷都看了不下百十遍。老二,那《絕殄經》全宮上下大概數咱倆瞧得最多了,你說是不是?”
“哼。”聶雨色抱膝畫符,連抬頭都懶。
耿照啼笑皆非。
聶雨色精研算學,排設的奇陣在旁人看來奧妙無方,直如妖法,不料他本人卻沉迷神僊方異,敢情是真想從《絕殄經》里鉆研出法術來,一經韓雪色抖出,居然乖乖閉上了嘴,看來臉皮奇厚如墻的聶二俠也非是全無罩門。
韓雪色輕描淡寫幾句,可知幼年在奇宮的人質生涯之慘淡,實不足外人道。風篁不由生出惻隱之心,再加上韓雪色直率磊落的姿態,容色稍霽,拱手說道:“宮主放心,風某在此立誓,但教肝腦涂地,這秘密決計不由風某口中泄漏,此世他生,無有絕期。”
“既然說了,便沒有信不過的意思。”韓雪色怡然笑道:
“說這些,只是想讓二位知曉:我的人生在十幾歲之前,可說暗無天日,即是下一刻死,絲毫也不奇怪。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用之人,直到遇上風云峽的師傅、師兄弟們,以及我的阿妍,韓某人這條賤命方得露出曙光,重新有了價值。”
他懷里的女郎面泛嬌紅,纖纖玉指輕撫著他的唇瓣,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,柔聲道:“韓郎,你莫這么說。世上……世上沒有什么人,生來就是比他人低下的,每一條性命對珍愛它們的父母親人、乃至知交友朋來說,都是無比貴重,千金難易。”
韓雪色捏緊了掌中的碧鯪綃,緩緩搖頭,沉聲道:“不,阿妍,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別。獨孤容把這帶子賞賜給你,讓你做他未來的兒媳婦時,你我就注定無法廝守;縱使后來這條帶將你帶來了東海,帶到與它失散已久的九耀皇衣之前,這衣帶之緣仍無法將你留在我身邊。
“我若是西山韓閥之主,手握天下精兵,便要為你打上一仗,那也是在所不惜。但我什么都不是,只能眼睜睜看你離去,一別十數年,至今方能重聚。”阿妍與他相對無言,俏美的面上雖還勉力擠出一絲安撫似的微笑,眼眶卻已泛紅。韓雪色抬起頭來,笑意凄苦,遙對風篁道:
“風兄,我沒什么城府野心,我只是個連心愛女子都留不住,一點用也沒有的男人,我迄今所做的一切,不過求存而已。有件事我先前并未意會,如今總算明白:誰要從我身邊帶走阿妍,就算粉身碎骨,我也決計不教得逞!打風兄的那掌縱然莽撞,亦是我之決心。至于身外諸物,不過浮云耳!”隨手將碧鯪綃帶拋與耿照。
聶雨色蹲在門坎外鬼畫符一氣,嘴里不住嘀咕:“這下好,自己一股腦兒說將出來,怎么不直接雕版印成邸報,各門各派、將軍府臬臺司衙門都發一份,省得一個個說?”沐云色不知該如何反應,饒是他聰明精細,亦呆若木雞。忽聽風篁一聲豪笑:
“沐四俠!方才你那只藥瓶,可否惠賜在下?”
“可……可!”他怔了一怔,總算回過神來,趕緊掏出那只玉瓶,雙手奉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