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面色鐵青,從后筐里取出瓦盅和一塊薄薄的小鐵片,揭開甕蓋,一股溫熱飽滿的豆香撲鼻而來。他以薄鐵片利落地在甕里刮了刮,斜斜抄起幾抹云條乳膏似的雪白豆腐腦兒,往盅里一擱;前筐炭甕就是現成的火爐,架上一只淺底鐵鑊,舀一勺用口蘑、帶肉牛骨熬成的高湯,加入切細的木耳、榨菜、香芹末子,以冷水調勻的綠豆粉打鹵,往盅里一澆,再擱點蒜汁紅油綠蔥珠,一碗鮮香撲鼻的牛肉豆腐腦兒便完成了。
官差人手一盅,那覆在豆腐腦兒上的,以綠豆粉、高湯及醬油打出來的鹵芡橙紅透亮,醬色酥瑩如琥珀,匙羹舀落,那鹵竟絲毫不泄,仍是盈盈潤潤地裹覆著豆腐腦兒,蔥蒜香被滾燙的鹵芡包著一蒸,與豆腐腦的香氣、高湯里牛肉口蘑的鮮甜層層迭迭,極富層次。
為首的公人嘗了一口,雙目微亮,本欲贊聲“好”;又覺才吃一口便軟了嘴,難免叫吳老七看不起,傳將出去,以后還要做人么?干咳兩聲,哼道:
“鹵打得不錯,但那是鍋鏟的工夫,學得快。你這豆腐腦兒比起攤子的原主,鹵水未免太過,不如過去軟滑細嫩,又有苦味兒。徐老頭的豆腐腦兒是一絕啊,又香又滑又白又嫩,同他那水靈的閨女一般模樣。”口氣說不出的淫猥,其他二人聽得笑起來。
先前與他斗口那吳老七嘗了一匙,蹙眉道:“是么?我倒覺得挺好。硬些飽嘴有彈性,配上鹵芡蔥珠口感十足,未必便輸了。”正往衣里掏著銅錢,卻被為首的官差攔下:“吳老七,合著你同我勞有德干上了,是不?你這是干什么,給你家倆小子積陰德?”另外兩人也投以質疑的眼光。吳老七咂咂嘴沒接口,低頭將豆腐腦兒吃了個干凈。
那官差勞有德壓下了他,益發氣焰高張,將殘盅迭成一摞,見少年伸手來接,冷不防地手一松,“匡”的一響,四只瓦盅在少年腳邊摔得粉碎。
“你這豆腐腦兒燒得不壞,腿子便不打啦,先寄你身上。以后見爺們當差,先燒幾碗孝敬,下回再讓爺招你,我打爛你的攤兒!”明對少年說話,卻有意無意瞟了吳老七一眼,笑意森冷。吳老七知他惱自己多口,再糾纏也只是拖累少年受氣而已,索性視而不見,拄著水火棍打盹。
“多……多謝老爺。”
勞有德哼笑。這小子不壞,比徐老頭識相多了。
要是他乖乖把閨女送府里,至于鬧出人命么?什么樣的爹媽養什么樣的崽,老的小的一般不識相。城尹公子也非不憐香惜玉,廿五間園里忒多千嬌百媚的小尼姑,雖說不上光宗耀祖,起碼吃好穿好,還能給家里捎銀子,多少人家搶著把女兒送來,就怕公子爺看不上。你徐老頭什么玩意兒,裝得忒清高!
“瞧你年紀不大,”他搔搔下巴,怪有趣地打量少年。“本來是干什么的?”
少年不敢不答,起身在短衣上抹了抹手,低道:“回老爺,在肉鋪里打雜。”
勞有德有些詫異。
“屠夫的營生好掙錢哪,怎不接著干?”
“回……回老爺,小人怕……怕殺生,聽了人家的勸,改做不見血的營生。”
官差們面面相覷,靜默了一會兒,突然爆出笑聲,個個捧著肚子前仰后俯,連吳老七聽著都不禁搖頭,嘴角微微上揚。勞有德大笑道:“就你這出息,賣豆腐腦兒合適。還不快滾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