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之所以看起來小,蓋因軟轎大得驚人,足足要十六人合抬,竟比一輛雙駕馬車還要大。軟轎在蓮臺前停落,轎上的肥胖男子帶著一名六、七歲的男童滾落地面,伏首叩拜:
“臣--鎮南將軍蒲寶,叩見皇后娘娘!娘娘千歲、千歲、千千歲!”
高臺之上,左金吾衛中郎將任逐流身著正三品紫袍,佩金魚袋,足蹬官靴、腰跨飛鳳劍,似是傾耳聽罷紗帳里皇后娘娘的旨意,朗聲道:“承旨:鎮南將軍蒲寶遠道而來,跋涉辛苦,平身!”他內功深湛,聲音遠遠送出,縱是場上千人熙攘,仍是清晰可辨。
“謝娘娘!”蒲寶攜了男童,一路氣喘吁吁地爬上高臺。慕容柔垂眸一瞥,冷哼道:“去南陵看守驛館,倒成了蕃子模樣。”身畔沈素云好奇心起,低聲問:“那便是鎮南將軍蒲寶么?那位……是他的孩子?”
慕容柔眉心微蹙,片刻搖頭。“他不是會隨身帶兒女的那種人。”
片刻,蒲寶終于爬上五層臺頂,身后隨從一批一批涌上,將露臺擠得水泄不通,隨手一數竟有百余人,排場不可謂之不大。
獨孤天威哇哇大叫:“不是說世襲王侯、宗室封爵,可攜隨從三十人,區區一名鎮南將軍,怎讓他帶了個戲班子上來?”蒲寶得意洋洋,鼓槌般粗短的手指卷著唇上兩撇翹胡,呵呵笑道:“本將軍此番帶了南陵十五國的僧團、使節前來,光是封國宗室便有十來個,我讓他們一人分我十五名隨從。沒法子,胖子怕熱又容易喘,人手不夠,連轎子都扛不上山。”
獨孤天威不禁失笑。“他奶奶的!原來是買人頭充場面。忒也丟人的事,你干了便干了,居然還有臉說。”
蒲寶好不容易坐定,隔著獨孤天威投來一瞥,遙遙笑道:“慕容將軍!許久不見啦,聽說你最近給流民搞得挺頭痛啊!念在你我份屬同僚,若須本將軍援手,不妨直言。上天有好生之德,若將百姓驅入死地,恐傷朝廷教化,大是不美。”
慕容柔從容笑道:“皇上圣明,天下大治,將軍一口一個“流民”所指為何,恕本鎮聽不明白,還請將軍指點一二。”蒲寶嘿嘿笑道:“我不知道哇,我也是到了東海才聽人說起。原來沒有么?沒有就好,沒有就好。”
獨孤天威聽他二人隔空駁火,唾沫星子都掉自己頭上了,心中不是滋味,干咳兩聲,找了個空子插口:“蒲胖子,你在南陵忒多年,就只搞出這么個兒子?長得和你又不像,帶出來現什么眼?”他在旁人眼里是胖子,坐到蒲寶身邊突然一點也不顯得胖,趕緊一口一個“蒲胖子”,絲毫不肯浪費。
沈素云聽他言談粗鄙,又拿孩子來說笑,大為反感;仔細一瞧,才發現他說得沒錯,當真是半點也不像。
那孩子生得唇紅齒白,眉目甚是清秀,雖不過六七歲年紀,神色卻頗為老成,見現場忒多達官顯貴、聲勢浩大,未露一絲驚怯;緊皺的眉心正中央有道鮮紅印痕,宛若劍跡,卻是天然生就,十分特別。
男童身上衣履清潔,頭發也梳得齊整,衣料卻非綾羅綢緞等昂貴織品,若是鎮南將軍之子,斷不致如此。蒲寶嘻嘻一笑,摸了摸那孩子的發頂,怡然道:“君侯有所不知,去年這孩子在鎮南將軍府之前攔轎喊冤,說他阿爹教人給殺了,讓本將軍替他報仇。”眾人盡皆稱奇。
獨孤天威詫然道:“看不出啊,蒲胖子。你什么時候變得忒有天良,也替人昭雪沉冤了?你要沒補最后一句,他爹十之八九是你殺的。故事里總要有個反派不是?”
蒲寶也不生氣,笑瞇瞇地搖手。“這回還真不是我啊!我問這孩子:“是誰……殺了你爹呀?”他報了那人的名號,嚇得本將軍差點尿褲子,原來是個惹不起的大麻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