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遲大人今兒見過娘娘了么?”
遲鳳鈞一愣。“下官一早去棲鳳館,晉見過娘娘了。只恐擾了娘娘用餐梳洗,沒敢多待,請過安便即離去。將軍何出此問?”慕容柔淡淡一笑:“也沒什么。坊間流傳,說娘娘近日鳳體欠安,想向遲大人打聽一下,看看娘娘面色如何,需不需要在越浦另覓良醫國手。”
遲鳳鈞想了一想,笑道:“將軍還請寬懷。下官雖未親眼見得娘娘的玉容,但聽言語間中氣十足,呼喝侍女的口吻亦頗為精神,實在不似有癥。民間耳語并無根據,將軍莫往心里去。”
(那便是沒見著人了。)
慕容柔點頭微笑,不再言語。
遲鳳鈞將鎮東將軍一行安排在右首高臺的五階首座,慕容入場時,率隨行眾人于蓮臺前俯首跪拜,向中央鳳臺的皇后娘娘行朝覲的大禮,直到看臺之上傳來“將軍平身入座”的宣頌,方才起身,但見臺頂藕紗飄飄,仍是不見皇后的身影。
要不多時,一陣喧鬧聲自山門外漫入,卻是獨孤天威與梁子同到了。“哎喲我的老天爺!這不是堂堂鎮東將軍慕容大人么?”獨孤天威雖是皇叔,還是依例行完跪拜禮,抬頭一見著他,腆著大肚子爬上高臺,高聲笑道:
“敢情東海的兵死絕了,將軍只帶……我看看,一、二、三……這幾只小貓忒寒磣,本侯實在數不來,一數便發冷啊!咦,我家耿典衛呢?莫不是教你給弄死了罷?冤!這實在是太冤了!忒有前途的年輕人,死得可憐哪!”一溜煙跑到看臺邊,大肚腩往護欄一擱,沖著中央的看臺攘臂哀叫:
“皇……嗝……皇后娘娘!本……本侯要申冤!冤哪!”流影城眾人俱都面露尷尬,獨無橫疏影的蹤跡。慕容柔知她蒙召留宿棲鳳館,料想亦隨之登上鳳臺,是以不見。
獨孤天威大吵大鬧,旁若無人,梁子同趕緊喚隨從將他扶下來,對慕容柔笑道:“侯爺一早便喝高啦,將軍勿怪。”慕容柔乜他一眼,淡道:“看來城尹大人接待昭信侯,也是鞠躬盡瘁了。”
梁子同進士登科,舞文弄墨的本領不遜于這位刀筆吏出身的鎮東將軍,豈不知他言外之意,射的正是“死而后已”的一個“死”字?扶正烏紗整了整蟒袍,不慌不忙道:“下官今日出城,偶見道旁牛蹄印中竟有鮒魚,不知將軍見否?”
“牛蹄鮒魚”四字,指的是死期將至。市井流傳:琉璃佛子身懷密詔,抵達東海之日,便是鎮東將軍府易主之時;屆時須是將軍無頭,抑或十萬精兵易幟,猶在未定之天。
民間耳語固不足信,但梁子同是中書大人心腹,自接管越浦以來,這天下五道首屈一指的河港重鎮,涓滴油水均未沾過慕容柔的口,直接由梁子同派人解往平望,鎮東將軍只好變著花樣,從五大家身上刮出膏脂來。這話自梁子同口中說出,威嚇之意更加露骨,今日封山的又是中書大人的親弟任逐流,聞者若膽魄不足,怕已是愀然色變。
慕容柔僅只一笑,怡然道:“東海何處不見鱗介?我倒沒特別留意。城尹大人善修佛法,想必已上奏朝廷,欲決央土三江大堤,引水來救鮒魚了?”梁子同聽出他話里“遠水救不了近火”的意思,想起這位鎮東將軍手段雷厲,常情難度,悻悻閉口,一徑冷笑。
與會的達官顯要一一向中央主臺行大禮之后,次第入座,忽聽一聲長長的號角嗚鳴,雜以鑼鈸經聲,饒富異國風情。
山門之外,禮賓官大聲誦唱:“鎮南將軍--到!南陵僧團--到!”遠遠抬來一乘通體飾銀、珠光寶氣的軟轎,綴滿瑪瑙翡翠的織錦篷蓋之下,似是踞了個小小人兒。及至近處,眾人才發現轎上之人一點也不小,生得身軀奇胖,腰圍足有三兩名成年男子之闊,膚色烏黃,布巾纏頭靴尖彎翹,服飾充滿南陵風味,連好用香料的習慣也是;軟轎之至,迎風送來一股濃烈的焦檀熏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