鼎天鈞劍掄掃而來,其勢之沉已不容閃避,耿照忙以藏鋒一格,不偏不倚擊中劍脊棱部,刀劍上兩股巨力撞擊,變故又生。碧火真氣本就致密,再經耿照體內反復錘煉,凝縮已極,別派內家真炁與之相較,直如竹篩漁網,連李寒陽的陽剛內力亦難抵擋,碧火真氣透隙而入,兩勁照面對穿,視彼此如無物!
鼎天劍主出于鳳翼山,一身根柢來自中行氏聞名天下的絕學《三省功》,自非凡夫可比。
這套傳自武儒南宗的內功心法,以“易學難精”著稱,要練到能發勁運氣、應用于拳劍,最少要耗費十到十五年的辰光,見效極慢,頭三年若有荒廢逾半旬者,便要從頭來過;每日晨昏練功三度,極盡辛苦。中行子弟背地里都管叫“汗磨子”,戲稱家中三品以上的高手為“血磨子”,意指此功如非磨得鮮血淋漓,等閑難有成就。
《三省功》大成后,出手亦十分樸實,并無顯著特征,所長不過“雄渾”二字,乃是最純粹的力量。
碧火真氣穿透三省功勁,孰料劍臂間不過七尺的距離,卻仿佛有千里之長,其間布勁如壘石堅城,層層相因,越接近軀干,其致密與碧火神功越相仿佛,刀勁縱使無物可阻,但孤軍長驅、深入敵境,終究難抵斗樞。果然李寒陽昂然不動,生受了這一記,恍若無覺。
耿照的狀況卻極不妙。為接此劍,再無余力壓制失控的真氣,揮刀的同時內息鼓蕩而出,若非如潮劍勁隨即貫穿身軀、抑住了真氣的爆沖,這下五臟六腑便要被自己的內力所“熔”,死得既荒謬又滑稽。
耿照靈機一動,搶先出刀,果然李寒陽揮劍斬至,“鏗!”一聲刀劍互斫,勁力對穿,宏大的劍勁貫體,雖極為難受,體內真氣卻大受抑制。耿照的假想得證,遂放開手來一輪猛砍,將新力以斬擊釋出,再借李寒陽的劍勁抑制增生,以爭取應對的時間。
碧火神功的心魔關極其兇險,他初關二關得明棧雪之助,突破得太過輕巧,代價便是疏于掌握自身進境。短時間內功力突飛猛進,絕非好事,就像劍胚淬火,能使劍質益發堅硬,也可能留下傷口,甚至彎曲斷裂。
“易經拓脈”、“卻食吞炁”、“伐毛去形”等口訣散見于《火碧丹絕》之中,很難判斷是明棧雪以傳音入密之法面授機宜,抑或只是失神間靈光不眛,忽然涌現。而眼下最關鍵的“洗髓返骨”功訣悉數空白,似又落實了想象一說。
(再這樣下去,我的身體會被碧火功硬生生熔掉!)
“等一下!”劍胎淬火的比喻觸動心緒,“熔”字掠過心版的瞬間,耿照忽然想到:“我現在的身體,豈非就像一座烹煉鐵水的熔爐?不……根本就是!”
須知熔爐與冶鋼用的炒鋼爐、鑄造刀劍的鼓風爐不同,乃沿山坡以磚材砌成的高爐,又稱“蒸礦爐”,高逾丈半,內壁敷以黏土,用來將鐵礦砂熔煉成鐵水,制成生鐵。
熔爐一旦點火,便不能輕易停止運行,否則驟然降溫,將使爐體受到極嚴重的損傷,與耿照此刻的情況不謀而合。一味走抑制內息的路子,無異于熔爐熄火,就算免去爐身熔融之危,也將留下難補的龜裂破損;經脈若此,一輩子就是廢人了。
(該怎么辦?還能……還能怎辦?)
鑄煉房出身的務實性格,以及從小受七叔嚴格訓練、大小環節都能一手包辦的經歷,終于發揮了巨大的作用。
熔爐之喻給了耿照打破困局的靈感,他借由刀劍交擊散去過多的內息增生,用硬擠出來的一絲靈臺清明,觀視體內諸元;雖只短短一霎,在“入虛靜”的通明法門之下,虛識中的一剎那被無限延長,連帶將他經歷過的鑄煉體驗、學武進程悉數提取出來,一幅幅圖像般懸在空中,用來參照鉆研,以求突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