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此鳳臺前陷入拉鋸,雙方有來有往,一名由北衙羽林軍轉任南衙的宿衛官褚重元乃當中僅有的干將,總算他半生戎馬,不同于這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,命后隊補上缺口之后,便拔出佩劍于階上督戰。
金吾衛之遴選,除了須是平望出身、三代清白的世家子外,“弓馬嫻熟”亦是標準之一,然而此番東來既非作戰,多備儀仗少攜戎器,雕弓不用之時還須卸弦保養,今日連帶都沒帶上鳳臺來,才會陷入白刃迎敵的窘境。
褚重元心知拼殺無用,力圖固守,無奈雙方人數懸殊,平日金吾衛訓練松散,手下沒有聽令作戰的習慣,在這要命的當口有未戰先怯、也有驚嚇過度貿然沖出的;兩邊陣尖一沖撞,剛補上的后隊又被撞成了幾個小圈圈,各自混戰。鬢邊斑白的宿衛官急怒交迸,心中暗嘆:
“都說南衙好養老,不意今日命喪于此。自作孽!”
眼見兩翼失守在即,他不得不投入戰斗,揮劍砍倒了兩名悍猛暴民,轉頭大叫:“不許離階,固守陣線!哪個敢--”腹側一痛,余字吐之不出,反倒是身子微顫,溫血搐出喉頭。勉力俯首,見一桿雕鏨華美的鎏金大槍搠入胴甲,正是金吾衛之物,槍桿卻握在一名暴民手中。
斷氣之前,褚重元終于明白過來:那些被暴民拖將出去、消失在黑流間的金吾衛弟兄并非什么也沒留下。他們身上攜的長短兵刃,都成了暴民的武裝,數量雖不多,但他們面對的敵人將不再是赤手空拳,而是裝備了購自東海赤煉堂的精良武器。
“……老褚!”
任逐流憑欄見部下慘死,面色鐵青,不意牽動內創,幾乎嘔出血來。他雖歷任軍職,實則出自兄長安排,軍中上司哪敢拿他當下屬看待?凡事得過且過,這兵當得葷腥不忌,沒點正經。行軍打仗,怕褚重元還比他強得多。
情況演變如斯,任逐流再難安坐,思索片刻,對任宜紫及金銀二姝道:“保護娘娘,一步不許離開。”不理阿妍呼喚,披衣提劍,沉著臉“登登登”快步下樓,途中見一人上前道:“金吾郎……”也沒管是誰,隨手揮開:“別擋路,老子沒空!”可憐遲鳳鈞堂堂東海經略使,如破布袋般被掃至一旁,撞了個七葷八素,連句話都沒說上。
任逐流來到大堂,那些攢著長槍擠作一處、不敢進也不敢出的衛士如見救星,眼淚都快潰堤,不料金吾郎面色一沉,一腳一個,將靠得近的七八人都踢了個跟斗,啷鏘一聲,抖開飛鳳劍上的金環,披衣跨出高檻,恐污劍身不愿出鞘,見是流民便即一戳,當者無不倒地;若遇金吾衛士擋道,反手便往臀上抽落,抽得一個個捂著屁股跳回堂里,涕泗橫流。
“平日挺能吹,事到臨頭,通通都是廢物!鎮日吃喝嫖賭不干正經事,到了緊要關頭,沒點兒屁用!連死老百姓都打不贏!執金吾,我呸!都去燒金紙罷!”越說越光火,氣一股腦兒全出在敵人身上,飛鳳劍照面便擊頭臉,那精細的鞘身浮雕抽在面上,仆地時哼都沒多哼一下,悶鈍的敲擊聲分外怕人。
“老子也成天吃喝嫖賭,怎沒你們這幫孫子窩囊?都丟人丟到了東海--”忽見兩側烏翳蔽天,挾著驚人的尖嘯,仿佛要撕裂長空,連忙一手一個,揪著兩名弟兄向后飛退;來不及拉一把的,便反足踹進堂里。回身掠過高檻的同時,狼牙箭已“篤篤篤”地插滿了階臺,將倒地的流民與犧牲的金吾衛士都射成了刺猬。
“慕容柔!”任逐流畢竟內傷未愈,先行調勻氣息,這才縱聲厲笑:
“你殺人有癮么?他娘的一個都不放過!”
廣場之上廝殺、追逐、嘶吼聲不斷,慕容柔身無武功,語聲不能及遠,卻聽他身畔一名面帶刀疤的軍裝少年揚聲應道:“我家將軍說,請金吾郎守緊鳳臺,切莫出外纏斗。如此我等方能以弓箭阻卻暴民,令其不敢越雷池一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