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聶冥途!”
認出他來的,還有對面高臺的媚兒。
集惡道早已無聲無息占領了蓮覺寺,寺中的骨干全由白面傷司替代,連顯義都被拷掠成了癡呆。滿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,獨獨漏掉癱病在床的住持法琛。
她看過聶冥途的廬山真面目,手下的鬼卒卻是不識,見住持禪房骯臟污穢,法琛又病又癡,如動物般被豢養于內,連看守的人也懶得派,頭幾日還記得扔些吃食進房里,末了忘卻還有個人在法性院,聶冥途樂得自來自去,開始在外頭積極活動。
他真正被囚于法性院娑婆閣的時間,并沒有那么長。
娑婆閣內刻滿天佛圖字,聶冥途不敢睜眼,成了真正的瞎子。娑婆閣本非建來作囚牢之用,按理困不住高手,然而聶冥途青狼訣被廢,虛弱已極,飲食又是三天才供應一回,直餓得人手腳發軟,莫說窗門閉鎖,便是六扇明間大開,他爬也爬不出去。
貯裝食物的瓦盅與收集屎尿的穢桶,都是送到閣內的階梯下,并點起檀香、打開窗牖,驅除室內因無法梳洗而致的臊臭氣味。
聶冥途嘗試過打翻穢桶,或于閣中隨地便溺,誘使送飯之人上來,伺機脫身;豈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,每回耍花樣,來人也不說什么,靜靜退將出去,索性連收拾都省下了,然后數天內不聞不問,餓得聶冥途氣息奄奄,迫不得已拿經書果腹。哪里曉得這些古籍都是浸過防腐藥料、再放上幾百年的,一入轆轆饑腸,差點把剩下的半條命送掉,才明白這人簡直是世上最最稱職的獄卒,毋須刑具枷鎖,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縛,竟連說話也不必。
聶冥途花招出盡,無一得逞,于半死半活之間倏忽過了幾年,終于等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,趁那人送飯疏忽,起出預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,得以走出這天殺的閣樓,重見光明。
那“獄卒”是個頭罩兜帽、雙手籠于袖中的老僧。待適應光線后,聶冥途定睛一看,嚇得魂飛魄散:老人的鼻梁塌陷,面目浮腫,雙手指節膨大如核桃,肌膚多處潰爛,模樣已不能用“猙獰”二字形容,無論原本的相貌是俊是丑,如今只能說不似人形。
“你、你……這是……”他重復著囈語般的單音,有一瞬間幾乎想掉頭沖回閣子里,鎖上所有門窗,遠遠避開此人。
“如你所見,”老人淡淡說道:
“我是癘人。我盡量不碰觸到你,給你的食水也都是干凈的,是你自己要來挾持我,我也沒法子。”
“癘人”指的是罹患痲瘋之人。痲瘋自古即為絕癥,無藥可治,且與病人的爛瘡潰膿接觸久了,更有傳染之虞。被稱為“癘人”的患者,經常被驅入荒野自生自滅,甚至有被活活燒死的,以防止惡癥蔓延。
“你可以選擇回到閣子里,或者跟我來。”老人說。“如果要殺我的話最好考慮一下,據說我的血比瘡膿更毒。治療癘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開膿血,也有畢生未曾染病的。”
“我大可從這里走將出去。”聶冥途冷笑:
“天下如此之大,怎么會只有這兩個選擇?”
“這里是哪里?今夕是何夕?”老人問得他啞口無言,悠然道:“囚你于此間之人,許不許你離開?你在江湖上的仇敵、故舊、部屬乃至道旁偶遇,若教他們知曉聶冥途武功全失,結果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