聶冥途出了一身冷汗,強笑道:“殺了你,便沒人知道我是誰。喬裝改扮,哪里不能去?”
老人點了點頭,忽道:“你既不是你,卻要往哪里去?做回你時,又有哪一處不得不去?”聶冥途猛被一問,竟答不上來。老僧淡淡一笑,轉身行吟:“為尋法門入空門,已慣他山作本山;塵網依依數十載,蛟龍虎豹困井欄!”漸漸走遠,未曾再回頭。
聶冥途仇家遍地,御下又殘酷無情,嗜血濫殺、反復無常,所恃不過武功心計而已。七水塵廢了他的青狼訣,落入仇敵或所謂“正道人士”手里固然是死,集惡道的老巢棲亡谷卻更加回不去了。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自己調教出來的,算起舊帳什么花樣玩不出?能一死還算是輕松的了。
聶冥途怔立無語,忽覺天地之大,竟沒有容身的地方;猶豫半晌,終于追著老僧的背影而去。
這名渾身瘡疥膿腐、爛肉不停掉落的老僧,正是蓮覺寺的住持法琛長老。他罹患痲瘋一事,被幾個“顯”字輩的弟子嚴密封鎖,隱于法性院內,對外宣稱中風,謝絕外客探訪。
聶冥途于法琛院里住下,法琛雙目全盲,關節腫脹,行動漸趨困難,弟子為防走漏風聲,連大夫也沒請。幸而法琛頗通醫術,自己開方,乃至針灸放血,都是一手包辦。聶冥途怕染上癘病,始終保持距離。
法琛吃得極少,每日小沙彌將飯菜放在院外,倒有大半都進了狼首腹中,盡管被廢功的身體羸弱不堪,總強過囚居娑婆閣時。吃飽了有氣力,腦筋漸漸恢復靈光:將自己禁于蓮覺寺之人,必也拜托了法琛代為看管,若能從中拷掠出線索,或可解除七水塵的“梵宇佛圖”禁制--
如果法琛不是癘人的話,他早這樣做了。聶冥途藏身于此,迫不得已與他同處一室,不但遠遠避于禪房的另一角,掩住口鼻的帕子更是從沒取下來過,唯恐被痲瘋惡癥感染,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。
法琛倒是怡然自得,早晚誦經,閑時便與他說話。聶冥途旁敲側擊,欲套出七水塵或武登庸的線索,可惜一無所獲,佛理倒大把大把的聽了不少,暗笑禿驢無聊,這些鬼打架腦抽風的玩意,他媽的想渡化誰?日子久了閑得發慌,索性拿聽來的佛理與他對辯,用來消磨時間。
法琛的佛學造詣不同于尋常東海僧人,聶冥途雖有狡智,奈何腹笥有限,三言兩語間就被駁得啞口無言,又不能動手打人,一來手無縛雞之力,二來揍得老禿血膿迸飛,到頭來是誰倒大楣?氣得他七竅生煙,一口惡氣無從發泄,幾欲鼓爆胸膛。
“你若不服,不妨到娑婆閣里翻翻經書,看我說得對不對。”法琛指點他。
聶冥途差點想不顧一切揍他個杠上開花,咬牙忍住,冷笑:“你是負責看管老子的,該不會不知道老子進不了那幢鬼樓子罷?你個有道高僧,說話忒陰損,不怕將來佛骨燒出滿缽老鼠屎?”
法琛微笑道:“我教你閉著眼睛進出娑婆閣的口訣,再給你畫一張各部經藏收藏分布的詳圖,你拿出來看。這總可以了吧?”
聶冥途學得很快,不到半個月的光景,已能出入自由。每回進娑婆閣取佛經,他總記得多拿幾部出來。除了老樣子追查天佛圖字的線索外,聶冥途還有別樣心思。
蓮覺寺是千年古剎,連娑婆閣這樣的陳跡秘地都有,難保沒藏著幾本武功秘籍。七水塵毀了他的青狼訣功體,幾度嘗試重練,發現身體竟產生強烈的排斥,怕是七水塵以內力改變了什么關竅,再練不得集惡道的陰屬內勁。
(他媽的!既然如此,老子偷你們佛門的武功來練,氣死你個瞎賊禿!)
然而瞎子摸象的找法,徒然使聶冥途失望罷了。娑婆閣內本無武典的類別,他找了幾個月全都是佛經,有一回還摸出一卷半腐古籍,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圖字,若非一陣風來吹了個蛾飛蝶舞,怕聶冥途便要當場了帳,硬生生將頭顱所盛,燉成了一盅滾燙噴香的鮮湯豆腐腦兒。
最后給他佛門武功的,居然還是法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