蠶娘的話仿佛捅穿了一層薄薄的窗紙,使模糊不清的投影現出真形。
七叔的昆吾劍與“文武鈞天”邵咸尊的刀器戰得平分秋色,而邵咸尊絕對是應用合金材料的大宗師,他那已現世的鈞天八劍,至少有一半是在探究各種屬性材質的極限與可能性。昆吾劍的表現絲毫不遜于藏鋒,只代表一件事--
七叔在劍里用了某種異質,但非是玄鐵、烏金,或自深海采出的千年珊瑚鐵,長生園供不起這些。
橫疏影失去父母時,小到還不足以傳承玄犀輕羽閣的“天瑛”之秘,而澹臺匡明之所以不甚積極,在于天瑛“沒了”--橫疏影記得父親曾對她如是說。被迫離開朱城山的澹臺一族,似是毀掉了帶不走的天瑛秘密,避免留給迫害一族的仇人。
蠶娘不置可否,只笑笑說“哎呀,那改天得好好拜訪一下七叔啦”,又將注意力轉回蓮臺,唯恐錯過了兩件得意作品的成果驗收。
染紅霞越打越快,像是突然打開了什么關竅,自創的“青楓十三”劍法在激戰中被裁短、精煉、濃縮,有些甚至揚棄了原本的繁復精巧,隨手一劍,意境卻矗然立于劍上,威力益形強大。
她迷惘漸去,盡舍青楓十三不用,全以夢中悟出的、仍有許多枝蔓雜蕪的新招攻敵,砍得耿照頻頻倒退,過去束縛她的七言招名仿佛隨著磕出的熾亮火花消逝--那些好聽的詩句,從來就不是少女染紅霞的心頭好,就像精雕細琢的招式,最終只帶她進了死胡同。
染紅霞戰至酣處,發飛衣揚,金劍紅裳裹著曼妙修長的胴體,竟無一霎是靜止不動的。“不記青楓幾回落”四度起手,她突然想不起名目何來,總之非是平素所愛,劍意之至,心頭迸出字句:
“看招,“蕭蕭楓葉飛”!”蕭颯之勢無孔不入,直透刀弧,耿照胸口血飛,踉蹌倒退,圈臂幾個回旋,絞得昆吾劍鏗鏘亂響、火星四濺,猛將長劍蕩開,贊道:
“好一式“蕭蕭楓葉飛”!”
染紅霞回神,發覺耿照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式,喂招再明顯不過,俏臉飛紅,又羞又窘,咬牙道:“耍什么嘴皮?不許讓我!”一式“青楓無樹不猿啼”上手,劍至中途招意變改,成了“褭猿楓子落”,樹間猿鳴化為攀枝猿跳,昆吾劍一下是楓一下是猿,紅衣女郎既似猿影又像楓飄,極靜極動交錯翻轉,卻無一絲遲滯。耿照左臂右腿接連中劍,若非拼著兩敗俱傷,及時將她迫退,下一劍便要刺中胸膛。
“不許讓我!”染紅霞脹紅粉臉,猱身復來,“青楓浦上不勝愁”轉為“楓浦蟬隨岸”,細碎的唧唧蟬鳴匯成奔雷,斬得耿照刀勢散亂,百忙中不忘辯解:“我沒讓你!”
他對招式的浸淫遠不如染紅霞,同樣是陣上新悟,畢竟精粗有別,心知十二式刀法再多加磨礪,決計不致如此別屈,此際卻難有勝算,忙運起鼎天劍脈之力,仗著藏鋒百煉不壞,也不管什么招式拆解,欲一擊磕飛長劍,打的正是“一力降十會”的主意。
染紅霞臨敵經驗較他豐富,豈能不察?須知水月停軒的二掌院,天生便有不遜男子的膂力,看穿企圖的剎那間,不免又氣又好笑,益發激起好勝之心:“教你這般無賴!”不閃不避,剛猛沉重的昆吾劍呼嘯而出!
雙刃交擊的結果卻大出她的意料。一股巨力幾乎將她掀翻過去,鼎天劍脈具有以極少內力推動大招的特質,一旦倍力加催,爆發力驚人,雖未能長久,卻足以毀鐘破壁,堪比雷霆。
染紅霞被轟退一丈余,背脊撞上臺緣的石蓮瓣方止,雙手酸軟,幾乎握不住劍。耿照唯恐久戰不利誤傷佳人,不容稍停,點足撲上前去,欲趁染紅霞脫力,提早結束這場比斗。